第九節

西方意象派詩歌的翻譯

中國文學源遠流長，尤其是漢語詩歌以其優美的文字、豐富的意象和深遠的意境而獨具魅力，對中外讀者始終充滿了吸引力。西方意象派詩人深受中國古詩的影響，他們對漢語（漢字）產生了濃厚興趣，在詩歌創作和翻譯中借鑒漢詩的意象并置和疊加技巧，使作品畫面富于立體空間效果。休姆認為“兩個視覺意象形成一個可稱之為視覺和弦的東西，它們聯合起來暗示一個不同于兩者的新的意象”。龐德認為意象是詩人瞬間靈感的產物，是“在瞬間呈現的理智與感情的復合體”，“正是這種瞬間呈現的‘復合體’，使我們在體驗偉大的藝術作品時，產生豁然開朗之感，擺脫時間與空間限制之感，年齡陡然成長之感。”后來他倡導“旋渦主義”，認為意象不是思想，而是“光焰四射的關節點或聚焦點，是我能夠而且必須稱之為旋渦的東西——奔騰不息的思想即由此出發，經此穿行，并由此而來”。值得注意的是，中國古詩與西方意象派詩歌在意象的表現上各有特點，中國古詩追求意象的含蓄朦朧，西方意象派詩歌強調意象的清晰堅實。吳晟在《中國意象詩探索》中認為西方意象派詩歌“舍棄那些與中心意象無關的字句，甚至抽掉連接意象的詞；意象的高度濃縮也只是‘去掉枝葉，只剩下那些本質的或主要的或戲劇性的特點’的錘煉，最終目的不是使意象模糊化，而是使它更加堅實與清新”。龐德等意象派詩人受中國古詩的影響，主張通過詞與詞的互動創造“語言的活力”，通過上下文語境和互文關系創造一種特殊的“氣氛”，注重傳達情感氛圍，語言簡潔凝練。下面是美國詩人威廉斯的The Red Wheelbarrow和劉守蘭的譯文：

so much depends　那么多東西

upon　依靠

a red wheel　一輛紅色

barrow　手推車

glazed with rain　晶瑩閃亮于

water　雨水中

beside the white　旁邊有幾只

chickens　白雞

原詩宛如一幅簡潔明快的素描：雨過天晴，紅色的手推車上掛著晶瑩閃亮的水珠，車旁簇擁著幾只白色的小雞。全詩共八行，一、三、五、七行各含三個單詞，二、四、六、八行各含一個單詞（upon、barrow、water、chickens）。首行的so much與第三行的a形成多與少的對比，突出了a red wheel作為中心意象的位置。介詞upon指向后面的a red wheel/barrow，強調了意象的空間位置。barrow、water、chickens分別放在一行，能促使讀者去細心體會這三個意象之間的內在聯系，原詩語言文字排列十分巧妙。劉譯比較忠實地保留了原詩文字（意象）的排列形式，同時做了適當調整，如增加助詞“于”、“中”，把“雨、水”、“白、雞”合在一行內，這樣更符合漢語的表達習慣。下面是威廉斯的The Widow's Lament in Springtime和劉守蘭的譯文：

Sorrow is my own yard

where the new grass

flames as it has flamed

often before but not

with the cold fire

that closes round me this year．

Thirty five years

I lived with my husband．

The plum tree is white today

with masses of flowers．

Masses of flowers

load the cherry branches

and color some bushes

yellow and some red

but the grief in my heart

is stronger than they

for though they were my joy

formerly，today I notice them

and turn away forgetting．

Today my son told me

that in the meadows，

at the edge of the heavy woods

in the distance，he saw

trees of white flowers．

I feel that I would like

to go there

and fall into those flowers

and sink into the marsh near them．

我的庭院滿目悲涼

遍地新草

火光般閃耀

年年相似

但今年的火光格外清冷

緊緊包圍我。

三十五載，

我和丈夫朝夕相處。

今天的李樹一片潔白

滿樹銀花

壓著櫻桃樹枝

把灌木叢染得

一片翠綠，一片嫩黃

然而我心頭的悲哀

卻遠比它們更強烈

雖然他們曾是我昔日的歡樂

今天當我一眼瞥見

我卻轉身試圖忘卻。

今天兒子告訴我

在草坪上

在那遙遠的茂密樹林的

邊緣，他看到

許多樹上白花滿枝

我覺得我真想

到那里去

落入潔白的花叢

沉入近旁的沼澤。

原詩描寫一位寡婦在春日對亡夫的思念之情。春天百花盛開，綠草如茵，風景如畫，本應讓人賞心悅目，然而婦人剛剛失去了恩愛的丈夫，內心無比痛苦悲傷。春日怡人的景色讓她睹物思人，更增添了她的悲戚和傷感。原詩采用象征和對比手法，刻畫意象清晰明確：春天芳草萋萋，象征著婦人與亡夫曾經擁有的幸福生活。院子里的李樹（plum tree）開滿了白花（white flowers），劉守蘭在《英美名詩導讀》中說：“鋪天蓋地的白花營造出一種寂靜肅穆的氛圍，白色既象征夫妻間至純至真的感情，又寄托著寡婦對丈夫的無限哀思。”此外，flames與cold fire（熱與冷）、joy與grief（往日幸福的時光與如今的孤苦無助）、yellow、red與white（暖色與冷色）之間的對比，傳達了婦人心中強烈的悲痛和傷感。Sorrow is my own yard把sorrow放在開頭，語氣強烈，為全詩奠定了悲涼憂傷的情感基調。flames as it has flamed中flames與has flamed形成時態的對比，表現了歲月的流逝。but the grief in my heart/is stronger than they/for though they were my joy/formerly，today I notice them/and turn away forgetting寫婦人追憶昔日與丈夫恩愛甜蜜的生活，而如今物是人非，歲月已逝，她更加懷念與自己相濡以沫、感情至深的亡夫。在詩行的排列上，原詩采用短句和跨行手法，產生一種斷斷續續的節奏，表現了婦人心中連綿不斷的憂思。劉譯“滿目悲涼”與“遍地新草”、“火光般閃耀”與“火光格外清冷”形成強烈對比，渲染了原詩凄楚哀婉的氛圍，“滿目”、“遍地”、“格外”、“緊緊”等副詞強化了這種悲傷凄涼的氛圍。“一片潔白”與“一片翠綠，一片嫩黃”形成鮮明的色彩對比，與下文的“白花滿枝”相呼應，強調了婦人內心的凄楚和憂傷。“落入潔白的花叢/沉入近旁的沼澤”保留了fall into those flowers與sink into the marsh near them的排比結構，表達了婦人愿化作塵土、與亡夫共眠的強烈渴望。在詩行的排列上，劉譯忠實地保留了原詩的短句和跨行手法，準確地再現了原詩的語言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