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詩歌意象美的再現

文學是語言的藝術，詩歌是語言的最高藝術，描寫意象最為精致。文學翻譯是譯語的藝術，詩歌翻譯是譯語的最高藝術，譯者要充分發揮譯語的表達潛力，力求生動形象地再現原詩意象所表現的詩情畫意。譯者的藝術再創造活動過程可表示為：尋言（原語）——得意——忘言（原言）——尋語（譯語）。譯者闡釋原作時要誦讀玩味，在譯語表達階段也要朗讀吟詠，字斟句酌，反復閱讀自己的譯文，發現其缺陷和不足，加以潤色和完善。張世榮在《漫談維吾爾詩歌傳統及其翻譯》中談道，譯者朗讀既能加深對原文的理解，又能“感受到原文詩歌的音樂節奏（即音步）、韻律、格調、風格。更重要的是在反復朗讀的過程中，詩中那些曾激發過詩人靈感的東西也將會激發起譯者譯詩的靈感，譯文的腹稿（包括譯文應采用的語言、節奏、韻律、意境）也隨之而漸漸明晰起來，這樣譯出的詩往往與原詩比較接近”。劉華文在《漢詩英譯的主體審美論》中認為漢詩英譯中譯者通過審美感應中的他我融合感應，使譯文在譯語文化中實現經典化，“兩種文化、審美觀念和審美主體之間的相異與相同找到了最佳契合點。經典化了的譯詩既承載著傳播‘他者’化的任務，又能夠讓譯入語文化的載體即翻譯主體化入到譯詩中，他者和我者之間產生共鳴，他者和我者借此就可以達成相當程度的審美默契。”譯者首先要“他我兩忘”，“‘他’和‘我’、原作者和現譯者、‘他者’文化和‘我者’文化融洽和諧地居于譯詩之中，這樣譯詩就達到了相契相合的審美境界和審美意蘊”。其次，譯者還要“他我應和”，把原詩異質性的詩歌元素“直接應和于原文之中”，產生一種陌生化的效果，“有意把‘他者’和‘我者’的原本不相融合的元素合置在譯詩中”，這樣能“保持或提升譯詩的詩性、詩意和詩質”。再次，譯者通過他我融合達到“他我一體”，這樣譯入語的原創詩歌與譯詩形成互文性關系。詩歌翻譯應“像詩歌創作那樣有著源于譯者內心深處對審美性的抬升和超越。這種抬升和超越不僅僅意味著文采意義上的生動形象，而且更意味著譯者在審美價值上的經驗參與”。詩歌語言是“不需要邏輯預設的語言，是尚‘無’的語言”，“在詩歌原創過程中，詩人突破庸常語言的‘封嘴’之力，用詩歌語言去說不可說的意境，達到非邏輯同構關系中的‘異’中之‘一’”；同樣“翻譯主體在面對詩歌這種指‘無’的話語時，也不能感到語塞，也應該突破譯入語的邏輯極限說譯出語的不可說之‘無’，實現兩種語言的‘異’中之‘一’”。下面是英國詩人濟慈的Ode to a Nightingale和何功杰的譯文：

My heart aches，and a drowsiness numbness pains

My sense，as though of hemlock I had drunk，

Or emptied some dull opiate to the drains

One minute past，and Lethewards had sunk．

'Tis not through envy of thy happy lot．

But being too happy in thine happiness，

That thou，lightwinged Dryad of the trees，

In some melodious plot，

Of beechen green，and shadows numberless，

Singest of summer in fullthroated ease．

Oh，for a draught of vintage！that has been

Cool'd a long age in the deepdelved earth，

Tasting a Flora and the country green，

Dance and Provencal song，and sunburnt mirth！

Oh，for a beaker full of the warm South，

Full of the true，the blushful Hippocrene，

With beaded bubbles winking at the brim，

And purplestained mouth；

That I might drink，and leave the world unseen，

And with thee fade away into the forest dim．

Fade far away，dissolve and quite forget

What though among the leaves hast never known，

The weariness，the fever，and the fret

Here，where men sit and hear each other groan；

Where palsy shakes a few，sad，last gray hairs，

Where youth grows pale，and spectrethin，and dies；

Where but to think is to be full of sorrow

And leadeneyed despairs，

Where Beauty cannot keep her lustrous eyes，

Or new Love pine at them beyond tomorrow．

Away！Away！for I will fly to thee，

Not charioted by Bacchus and hid pards，

But on the viewless wings of poesy，

Though the dull brain perplexes and retards：

Already with thee！Tender is the night，

And haply the QueenMoon is on her throne，

Cluster'd around by all her starry Fays：

But here there is no light，

Save what from heaven is with the breezes blown

Through verdurous glooms and winding mossy ways．

I cannot see what flowers are at my feet，

Not what soft incense hangs upon the boughs，

But，in embalmed darkness，guess each sweet

Wherewith the seasonable month endows

The grass，the thicket，and the fruittree wild；

White hawthorns，and the pastoral eglantine；

Fast fading violets cover'd up in leaves；

And mid-May's eldest child，

The coming musk rose，full of dewy wine，

The murmurous haunt of flies on summer eves．

Darkling I listen；and for many a time

I have been half in love with easeful Death，

Call'd him soft names in many a mused rhyme，

To take into the air my quiet breath；

Now more than ever seems it rich to die，

To cease upon the midnight with no pain，

While thou art pouring forth thy soul abroad

In such an ecstasy！

Still wouldst thou sing，and I have ears in vain -

To thy high requiem become a sod．

Though wast not born for death，immortal Bird！

No hungry generations tread thee down；

The voice I hear this passing night was heard

In ancient days by emperor and clown；

Perhaps the selfsame song that found a path

Through the sad heart of Ruth，when，sick for home，

She stood in tears amid the alien corn；

The same that ofttimes hath

Charm'd magic casements，opening on the foam

Of perilous seas，in faery lands forlorn．

Forlorn！The very word is like a bell

To toll me back from thee to my sole self！

Adieu！the fancy cannot cheat so well

As she is fam'd to do，deceiving elf．

Adieu！adieu！thy plaintive anthem fades

Past the near meadows，over the still stream，

Up the hillside；and now 'tis buried deep

In the next valleyglades：

Was it a vision，or a waking dream？

Fled is that music：- Do I wake or sleep？

我的心疼痛啊！似有一種昏昏欲睡

感官麻木的痛苦，仿佛飲了毒芹，

或吞服了大量的鴉片，使全身麻醉，

頃刻之間就向著列斯忘川下沉。

這并非是我羨慕你的幸福命運，

而是你的歡樂使我太歡欣——

你呀，森林之仙，羽翼輕盈，

在長滿山毛櫸的

歡悅之地，在無數的樹影里，

你放聲自由歌唱夏季。

哦！我多么想飲一杯葡萄佳釀，

在深掘的地窖里冷藏的年代很久，

它有鄉村的花香和綠野風光，

普魯旺斯的陽光、舞蹈和歌聲悠悠。

哦！要是能飲上一杯真正的靈泉，

來自南國，充溢著溫暖和殷紅，

珍珠般的泡沫對著杯沿

和染成紫色的杯唇閃爍，

飲一杯我就可以悄然離開這世界，

和你一道遁隱到那幽暗的林間。

遠遠地退隱，消融，完全忘卻

你在樹葉中間從不知道的事情，

那勞累，那燒熱，和那煩憂；

這兒，人們坐聽著彼此的呻吟；

癱瘓老人最后幾根悲哀的白發在搖晃，

年輕人變得蒼白，消瘦，最后死亡；

這兒，你只要想一想就滿腹悲傷，

雙眼沉重，完全失望；

這兒，美難以保持她的雙眸發亮，

新建立的愛情難持久，待不到明天。

去吧！去吧！因為我將要飛向你，

不乘酒神之車，不要群豹駕轅，

只乘那無形的詩神羽翼，

雖然遲鈍的大腦使我困惑，遲緩：

我早就和你在一起！夜如此溫柔，

月后也正好登上了她的寶座，

四周有璀璨的星仙伺候：

但這兒沒有亮光，

除了從天上與微風一起吹來的聲音，

穿過蔥綠的幽暗和苔蘚曲徑。

我看不清腳下是什么花草，

也辨不清枝頭上飄溢的是什么清香，

但是，在芳香的黑暗里我可以猜到，

五月時節賦予的是什么芬芳，

給夜果樹，叢林，和綠草；

田園里的野薔薇和白色山楂；

葉叢之下那些易謝的紫羅蘭；

五月中旬最先開放的寵花，

以及珠露晶瑩即將開放的麝香玫瑰，

夏夜蚊蠅，嗡嗡造訪的地方。

我在黑暗中傾聽；曾有多少次，

我幾乎愛上了安逸的“死亡”，

多少次在詩中輕輕呼喚你的名字，

請你把我的氣息帶到空中。

此刻死去似更富情味，

半夜里停止呼吸，沒有痛苦，

而你仍在傾吐你的心聲，

如此神醉，如此狂喜！

你將一直歌唱，我有耳也聽不見——

你的安逸曲，如草泥一片。

永生的鳥兒啊，你天生不會死去！

沒有任何饑餓的一代能把你蹂躪；

在這瞬間即逝的夜晚我們聽到的歌曲

古代的帝王和村民也曾聆聽：

或許就是這同樣的一首歌曲

曾使露絲心碎，當她思念家鄉，

站立在異國的田間淚水汪汪；

這同樣的歌曲常常

給有魔力的窗扉增添魅力，使它常開，

在這凄涼的仙境，望著浪濤洶洶的大海。

凄涼啊！這個詞的本聲猶如鐘聲

把我從你處喚回，返到孤獨的自己！

再見！幻想雖有欺騙的名聲，

但決不能欺騙得如此竟能欺騙自己。

再見！再見！你那哀怨的歌聲飛過

附近的草地，飄過靜謐的小溪，

爬上了山坡，此刻它已

深埋在鄰近的谷地：

這是一個幻覺，抑或是醒著做夢？

那樂曲消失了：——我是醒著還是在夢鄉？

詩人在原詩中描寫了對夜鶯美妙歌聲的感受，表達了對擺脫人間痛苦和煩惱的強烈愿望。原詩融合了視覺、聽覺、味覺、嗅覺意象的描寫，富于通感美。何譯充分發揮漢語的表達優勢，生動地再現了原詩豐富奇特的意象美和神秘的文化氛圍和情調，傳達了“我”真摯深沉的情感體驗。原詩首節側重描繪味覺和聽覺意象，“我”聽見夜鷹婉轉悅耳的歌聲，滿心歡快，陶醉其中，恍惚間沉入了忘川河。aches、drowsiness、numbness、pains描寫“我”聽見夜鶯美妙歌聲時的一種如癡如醉、像吸食毒品后沉沉欲睡的感覺。何譯傳達了“我”聽見夜鶯美妙歌聲時如癡如醉的感覺，“我的心疼痛啊”用感嘆句，語氣強烈。原詩happy、happiness強調了“我”內心的喜悅，melodious、fullthroated ease描寫了夜鶯甜潤響亮的歌聲，何譯“歡樂、歡欣”富于變化，“輕盈、歡悅、放聲自由歌唱”表達了夜鶯曼妙的歌聲帶給“我”的喜悅和舒暢。

原詩第二節，“我”渴望喝上一杯美酒佳釀，然后離開人世，和夜鶯一起歸隱林泉。cool'd/tasting a Flora and the country green描寫美酒甘甜醇厚，沁人心脾，何譯“葡萄佳釀”、“鄉村的花香”、“綠野風光”、“普魯旺斯的陽光”、“舞蹈和歌聲悠悠”、“溫暖和殷紅”、“珍珠般的泡沫”、“染成紫色的杯唇”、“閃爍”生動地再現了原詩意象的視覺美、觸覺美和味覺美，傳達了“我”內心的喜悅。

原詩第三節，人世間的生活瑣碎平庸，讓人身心疲憊，青春和生命在碌碌無為中被耗盡。weariness、fever、fret、groan、palsy、sad，last gray hairs、pale、spectrethin、dies、sorrow、leadeneyed despairs、pine描寫人們在苦惱憂傷中蹉跎歲月，虛擲光陰，何譯“勞累”、“燒熱”、“煩憂”、“呻吟”、“癱瘓”、“悲哀”、“蒼白”、“消瘦”、“死亡”、“悲傷”、“沉重”、“失望”表現了人世間生活的猥瑣和紛擾，傳達了“我”身心的厭倦和疲憊。

原詩第四節，夜鶯的歌聲喚起了“我”對回歸大自然的強烈愿望，渴望乘著想象的翅膀，與夜鶯一起飛翔。though the dull brain perplexes and retards與首節的My heart aches，and a drowsiness numbness pains相照應，表現“我”雖身心困頓，但夜鶯曼妙的歌聲激發了“我”的想象，使“我”靈感的源泉沒有枯竭。原詩中祈使、感嘆句Away！Away！Already with thee！語氣強烈，表達了“我”想羽化登仙的渴望，何譯“去吧！去吧！因為我將要飛向你”、“我早就和你在一起！夜如此溫柔”保留了原詩的祈使、感嘆句式，傳達了“我”想羽化登仙的強烈愿望。“不乘酒神之車，不要群豹駕轅”采用排比句式，富于節奏感。

原詩第五節描寫“我”想象中的美麗景色，soft incense/embalmed darkness/each sweet富于嗅覺美。何譯“也辨不清枝頭上飄溢的是什么清香/但是，在芳香的黑暗里我可以猜到/五月時節賦予的是什么芬芳”中“清香”、“芳香”、“芬芳”用詞富于變化，再現了原詩意象的嗅覺美。

原詩第六、七、八節描寫“我”對夜鶯歌聲的奇妙感受。“我”厭倦了塵世間平庸乏味、缺乏詩意的生活，幻想羽化登仙，與夜鶯一同飛翔，尋找心靈的凈土。love with easeful Death/rich to die表現“我”渴望死亡，想擺脫這無聊的塵世，找到靈魂的棲息地，death/die與首節的Lethewards相呼應。夜鶯的歌聲讓“我”浮想聯翩，想起了古希臘傳說中不幸的女子Ruth，內心無比悲涼。“我”對夜鶯歌聲的感受經歷了從喜悅到悲傷、從幻想到醒悟的過程。“我”從夢中清醒過來，不再幻想羽化登仙、與夜鶯一起飛翔，懷著一絲失落和惆悵與夜鶯的歌聲說再見。Forlorn緊接上節的forlorn，語氣連貫，三個adieu！連用，語氣強烈，傳達了“我”與夜鶯依依惜別時的悵然和失落。濟慈的詩常常運用古希臘神話意象，賦予作品深刻的思想藝術內涵，如原詩中的lightwinged Dryad of the trees把歌聲輕柔飄逸的夜鶯比作古希臘神話中羽翼輕盈的林中仙女Dryad，濟慈的Ode to Psyche第四節也有The moss-lain Dryads will be lull'd to sleep。何譯“如此神醉，如此狂喜”中“如此”的疊用語氣強烈，傳達了原詩In such an ecstasy！所表達的“我”聽見夜鶯歌聲時欣喜若狂的感受。“站立在異國的田間淚水汪汪”、“在這凄涼的仙境，望著浪濤洶洶的大海”用疊字“汪汪”、“洶洶”既傳達了古希臘神話人物Ruth遭遇人生不幸時的悲苦心情，也傳達了“我”聆聽夜鶯歌聲時由喜轉悲的情感變化。“凄涼啊！這個詞的本聲猶如鐘聲/把我從你處喚回，返到孤獨的自己！/再見！幻想雖有欺騙的名聲”、“再見！再見！你那哀怨的歌聲飛過”保留了原詩的感嘆句式，語氣強烈，傳達了“我”與夜鶯依依惜別時內心的悵然和失落。原詩Past the near meadows，over the still stream/Up the hill-side；and now 'tis buried deep用三個介詞past、over、up描寫夜鶯凄婉的歌聲漸漸飄去，消失在谷地中，何譯“你那哀怨的歌聲飛過/附近的草地，飄過靜謐的小溪/爬上了山坡”用三個動詞“飛過”、“飄過”、“爬上”，更加形象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