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許州·沈德潛
到處陂塘決決流,垂楊百里罨平疇。
行人便覺須眉綠,一路蟬聲過許州。
這是作者過許州(今河南許昌)郊外即景抒情之作。全詩畫龍點睛的是一個“綠”字。雖然它只出現在第三句,但一二句中已先具其意:“到處陂塘決決流,垂楊百里罨平疇。”從“垂楊百里”和“一路蟬聲”的描寫看,時間可能是初夏。到處的池塘都在溢水,可見是雨后。“決決”是流水聲(盧綸《山店》“登登山路行時盡,決決溪泉到處聞。”),雖只寫水聲,但碧波蕩漾之景如見,寫出水綠。“平疇”即田壩,陶潛有“平疇交遠風,良苗亦懷新”之句,它給人的感覺也是綠的。而阡陌之間垂楊成行,披拂掩映,更見得平野之綠。“到處”和“百里”,又從空間上展示出那“綠”的范圍之大,可謂觸目皆是,整個許州城外初夏景色便是以綠色為基調的。正是在一二句醞釀充分的基礎上,才有第三句的奇情綺思和畫龍點睛。
“行人便覺須眉綠”這句以新奇的感受,一下子抓住讀者,使人覺得比王安石“春風又綠江南岸”的名句還要耐味。對王安石的那個名句,錢鐘書先生評論說:“這句也是王安石講究修辭的有名例子。據說他在草稿上改了十幾次,才選定這個‘綠’字;最初是‘到’字,改為‘過’字,又改為‘入’字,又改為‘滿’字等等(洪邁《客齋隨筆》卷八)但是‘綠’字這種用法在唐詩中早見而亦屢見,如丘為《題農戶廬舍》:‘東風何時至,已綠湖上山’等。于是又發生了一連串的問題:王安石的反復修改是忘記了唐人的詩句而自費心力呢?還是明知到這些詩句而有心立異呢?他的選定‘綠’字是跟唐人暗合呢?是最后想起了唐人詩句而欣然沿用呢?還是自覺不能出奇度勝,終于向唐人認輸呢?”(《宋詩選注》,有刪節)此外,無論“又綠江南岸”還是“已綠湖上山”,都還是描寫的視覺感受。而沈德潛的“行人便覺須眉綠”卻又跳越一級,描寫的是由那個視覺感受而引起的心理感覺。因為事實上須眉是黑色的染也染不綠,映也映不綠。但行人在一片綠色(這是一種視感最舒適的顏色)的川原中走,心里充滿綠色的快意,于是感覺到自己的身心與這片綠色融為一體,從而便有“須眉綠”的主觀感覺發生(“便覺”)。它實際上表現的不是顏色,而是快感。所以對上述唐宋詩句有所出新。
于是最后一句也就水到渠成:“一路蟬聲過許州”,它傳達的也是快意的感覺,而且是前句快感的一種延續。許州地界那樣寬,要走過還真不容易。然而作者一路上看水看樹,心情舒暢,又有蟬聲相送,頗不寂寞,所以覺得很快就走過來了。這“蟬聲”是出自蛻殼不久的新蟬,而非秋季的寒蟬,故其聲音并不凄厲。即使是很凄厲的聲音,只要人的主觀上很愉快,感覺也就有所不同。如李白《下江陵》:“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這一路猿聲不但不使人掉淚,反倒托出人在輕舟中的愉悅之感。就此而言,“一路蟬聲過許州”亦有異曲同工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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