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洞·法式善
行到翠微頂,翠微全在下。
峭壁不洗濯,孤青自淡冶。
山聲石上來,暮色天際寫。
土灶燃松柴,放出煙一把。
寶珠洞,在北京西郊翠微山頂部,為山中名勝之一(今屬八大處公園之第七處)。其處有正殿一座。殿后有巖洞,因洞石為礫石膠結巖,形如黑白兩色圓珠粘合在一起,因而得名為“寶珠洞”。洞之寬廣約四米。洞前有敞亭,名眺遠亭,亭有題額曰“一目千里”,是八大處最高的建筑。在此遠眺,西山勝景如頤和園、玉泉山、香山等處,盡收眼底。作者來游之時,山上尚未建亭,他只是登上了寶珠洞所在的翠微山頂。這首《寶珠洞》詩,用白描的手法,繪寫寶珠洞周遭自然、淡雅、幽遠的景色,著筆不多,清而能綺,詩中多以淡墨傳神,故能成為傳誦一時的佳作。來游的時間,是在一個春天的下午到傍晚。
首韻:“行到翠微頂,翠微全在下。”表明寶珠洞的位置及其概貌。上下兩句連用“翠微”,但含意顯然有別。前句中之“翠微”,指翠微山;后句之“翠微”,狀山下青蔥輕淡的山色。作者登臨山頂,俯視山下,仿佛一派淡碧翠綠的山光嵐影,全都凝聚在山的下面,視野廣闊,因而產生“翠微全在下”的實感,而上面的山色,卻在若有若無之中,這是靜觀所得。兩句點題,不著痕跡。次韻“峭壁不洗濯,孤青自淡冶”,寫此洞之外,峭壁危崖,少有草樹雜物,自然潔靜,崖壁在高處,總體的顏色,是孤青一片,不須洗濯,淡冶天成。按《宣和畫譜·山水》,謂郭熙之畫:“四時朝暮之所不同,則有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蒼翠而如滴,秋山明凈而如妝,冬山慘淡而如睡之說。”“淡冶”,謂淺淡而明麗。作者工書畫,所居之“梧門書屋”,蓄有法書名畫甚夥。這里用“淡冶”一詞,描繪翠微崖壁之山色,可見其來游是在春天,寫的是春山的清彩。接著作者移動視線,由近而遠,“山聲石上來,暮色天際寫。”這兩句先寫聽覺上的感受。作者于清游閑適之際,耳邊縈回著山間的清音,是清泉激石的跳珠濺玉之聲?是山風振動林木的枝條微蕩之聲,還是由山谷中傳來的無名的幽響?作者并沒有從聆聽中表明,但眼前所見是青翠的崖壁,和難以名狀的清奇險怪的山石,似乎這聲音,乃是悠悠然由石上傳來,耳得之而成聲,因而“山聲石上來”這句,稱得上是意興所到而信手拈來的妙句。次寫遠方所見,暮色已經籠罩著遙遠的天際,煙靄漸次迷茫,由遠而近的暮色,恍如從天邊傾瀉而至。詩句著“寫”字韻,也是神到之筆。“寫”字有傾瀉一義,(《世說新語·文學》引劉惔答殷浩語:“譬如寫水著地,正自縱橫漫流,略無正方圓者。”“寫水”,即是瀉水。)作者“暮色天際寫”之句,表明暮色從天邊如同傾瀉而來,顯得非常自然生動。天已漸漸晚了,自然是游客下山的時分了。結尾兩句,緊承前文,寫下山時所見。“土灶燃松柴,放出煙一把。”此時山下人家,正在開始晚炊。土灶里燃著的松柴,放出一把裊裊的松煙,漸升漸高,這就為詩句平添了另一種畫意,山中很靜,這裊裊的松煙不斷上升,恰是靜中的動態(tài)。詩寫至此,也自然地結束了這一游程。
全詩純用畫筆,清而能遠,淡而能腴,靜中有動,動靜相襯。色是畫中之色,聲是畫中之聲,空靈蘊藉中寓有實質。由畫意寫詩,故詩中有畫。詩中的韻味,乃于畫法中得之。為寶珠洞寫生若此,可謂“不著一字,盡得風流。”以詩而論,也是嚴滄浪所謂“不涉理路,不落言詮”的第一流作品。作者于乾嘉之際,主壇坫幾三十年,從這首詩來看,可見他詩歌的風格,是以清遠簡淡見長,在他的《存素堂詩集》中,像這樣的佳作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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