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應舟中月夜·厲鶚
蘆根渺渺望無涯,雁落圓沙幾點排?
明月墮煙霜落水,行人今夜宿清淮。
厲鶚性好山水,為詩取法陶、謝、王、孟、韋、柳,游屐所至,輒形諸吟詠。《寶應舟中月夜》是他沿淮河北游,途經江蘇寶應時在船上寫的,時間在他二十七歲,即他舉鄉試的前一年。
這首詩著意描寫淮上水光月色。前兩句寫朦朧月色中遠望所見。淮河經江蘇入長江一段,水面浩渺;到了晚上,萬籟俱寂,節令又已經進入深秋,岸邊縱然有樹,也早已木葉稀疏乃至盡脫:一眼望去,越發顯得空曠寂寥。孟浩然《宿建德江》“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寫的也是這種情境。孟選擇的典型景物是曠野天容,江中月影。厲鶚這里卻選擇岸邊蘆根和沙渚上的宿雁,著眼不同。他泊船的地方,長滿了蘆葦。河水長年沖刷河岸,泥土剝蝕,岸邊臨水處露出了一叢叢的蘆根,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盡頭。秋深水淺,有許多沙丘冒出水面,形成一個個圓形的沙汀;沙汀上一群群宿雁,遠望像一些黑點,不規則地排列在這圓形的沙丘之上。這“蘆根渺渺望無涯,雁落圓沙幾點排”兩句,沒有直接寫到淮河之勢,但望中既有蘆根圓沙,那淮水的浩渺,自然也就浮現在我們眼前了。
上兩句寫淮河之渺渺“無涯”,正是為第三句張本。第三句,詩人組織月、煙、霜、水,運實為虛,純用渲染,直攝夜色之魂,是這首小詩中最精警的一句。先看“明月墮煙”。水上本來沒有煙,煙是夜霧在朦朧月色中形成的特殊光學效應,它空濛浮動,看上去仿佛像煙。透過這如煙似靄的夜霧去看那逐漸西斜的明月,那月輪就好像輕輕墮入萬頃煙濤之中,若隱若顯,似浮似沉。再說“霜落水”。霜華降落,假如在岸上,定然會給草木染上一層白色;倘在水中,“空里流霜不覺飛”,肉眼本是看不見的。但在這朦朧月夜,空氣中似乎有極細的、極輕的東西在飄飛。結合陣陣侵人的寒氣,你會感覺到濃霜四塞,于是產生了親見霜華墮水的幻覺。古人說:“露下如滴,霜流亦聲”,霜流怎能有聲?原也是一種幻覺。我們再把整句“明月墮煙霜落水”連起來玩味,會突然生發無窮聯想,仿佛自己孤臥扁舟,整個宇宙沉浸在朦朧夢幻之中。那境界,凄迷彌望,清徹到骨,寒冽透心。那么,他這位“行人”——他鄉游子“今夜宿清淮”的感受,那種飄零客況,迷惘情懷,不必挑明,已經味之可掬了。
近人陳友琴認為,厲鶚“詩詞精深峭絕,自成一家”。清代詩論家沈德潛則以為厲鶚“詩品清高,在劉眘、常建之間”。說厲鶚“詩品清高”,這首絕句確實清到虛無縹緲,有“高處不勝寒”的意境。說他的詩“自成一家”,確實,在時代相近、年輩相若的詩人中,他既不同于王士禛的悠然遠韻,也不同于查慎行的白描刻深,更不同于袁枚的輕靈綽約,無愧于“自成一家”。他這類紀游絕句,境界倒與柳宗元的山水散文接近。因此說,他的詩取法陶、謝、王、孟、韋、柳,是不為無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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