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影搖紅 袁易
春日雨中
日日春陰,瑞香亭下寒成陣。
鳳靴頻誤踏青時,寂寞墻陰徑。
翠被堆床未整,睡初酣、風篁喚醒。
幾多心緒,鵲語難憑,燈花無準。
得酒澆愁,舊愁不去添新病。
吳綾題滿斷腸詞,歌罷何人聽?
寶篆香消晝永,梟余煙、蕭蕭鬢影。
出門長嘯,白鷺雙飛,清江千頃。
江南歷代多隱士,而吳地尤多,如著名的“三高”范蠡、張翰、陸龜蒙,人們曾立“三高祠”以祀之。元代蘇州袁易,也是個著名的遺民隱士。他一生不求仕進,居于吳淞、太湖之間,筑室名靜春,藏書萬卷,以讀書自娛。堂外左江右湖,每日與鷗鷺相伴,學漁父扣舷高歌,人望而知其為世外高人。后更棹舟載筆,游于江湖。
詞開篇便寫江南春來天氣,輕寒惻惻,更兼“無邊絲雨細如愁”(秦觀《浣溪沙》),一個“陰”字,一個“寒”字,便定下了全詞的基調。有著精美輕軟的鳳靴卻屢屢誤了踏青春游之期,寂寞的墻陰小徑,無人徜徉。況周頤《蕙風詞話》:“袁靜春《燭影搖紅》云:‘鳳釵頻誤踏青期,寂寞墻陰冷。’下句略不刷色,卻境靜而有韻。”的確如此。翠色羅被堆積在床上未整理,夜來無眠,早晨正自睡得香甜,風敲竹子,似有人推著門戶,疑是故人來訪,喚醒了夢中人。主人公心緒依然紛亂,忽悲忽喜,覺得昨夜喜鵲的叫聲、燈花的明滅似乎在對自己報喜,是吉兆,但想想又覺得不是很篤定。
有酒且飲欲澆重愁,卻不料原有的愁悶未去,新的心事又襲上心來。這愁,非干病酒,也不是悲春。搦管在吳地出產的珍貴的白綾上寫滿憂傷的詞篇,題罷低聲吟唱,身邊無人,又有誰來聆聽?苦悶無聊難耐中,燃起盤香,那香是形如篆書的,彎彎曲曲,看繚繞的香煙裊裊升起,燃香數刻,來消磨光陰。秦觀《減字木蘭花》有云“欲見回腸,斷盡金爐小篆香”,而詞中人柔腸百轉,思緒萬千,也正如香煙裊裊不盡。香不覺已經點完了,卻覺得春日遲遲,漸漸長了的白晝似乎漫無止境。慢慢地香煙也已經消散盡了,黯然神傷中,驚覺自己已年華老去,不覺感慨萬千。捺下憾恨愁腸百結千回,強打精神走出門去,一聲長嘯,只見眼前一亮,豁然開朗,白鷺藍天青山綠水,色彩鮮明亮麗。結拍蕩開一筆,擺脫綢繆宛轉之度,語勢振起,所謂“斷句旁入他意,最為警策”(宋陳長方《步里客談》評杜詩語)是也,其效果堪與黃庭堅《王允道送水仙花五十枝欣然會心為之作詠》詩末以“坐對真成被花惱,出門一笑大江橫”作結相媲美。
張炎詞宗師姜夔,崇尚清空騷雅,袁易以其隱逸生活中對春情的感觸入詞,確實頗得“清空”之三昧,登堂而近于入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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