鷓鴣天·馮子振
贈珠簾秀
憑倚東風遠映樓,流鶯窺面燕低頭。
蝦須瘦影纖纖織,龜背香紋細細浮。
紅霧斂,彩云收,海霞為帶月為鉤。
夜來卷盡西山雨,不著人間半點愁。
這是作者寫給著名女藝人珠簾秀的一首小詞。據(jù)《青樓集》記載,珠簾秀原姓朱,排行第四,演技獨步當時,駕頭、花旦、軟末泥等,悉造工妙,在雜劇界享有盛譽,后輩多以“朱娘娘”稱之。她與元代諸曲家過從甚密,關漢卿、胡祗遹、盧摯、王惲等都對她深為推重,有詞曲相贈。馮子振與她也有交情,這首小詞就對她作了深深的贊美。
元人題贈珠簾秀的詞曲作品,多從其藝名的字面意義入手,通過描寫珠簾的華美來譽揚其本人的姿色才藝。如胡祗遹[雙調]《沉醉東風·贈妓朱簾秀》小令云:“錦織江邊翠竹,絨穿海上明珠。月淡時,風清處,都隔斷落紅塵土。一片閑云任卷舒,掛盡朝云暮雨。”關漢卿[南呂]《一枝花·贈朱簾秀》套數(shù)首兩句云:“輕裁蝦萬須,巧織珠千串。”馮子振的這首詞,采用的表現(xiàn)手法正與之相同。
首句“憑倚東風遠映樓”,點明珠簾秀青樓女子的身份居處。其省略的主語就是珠簾,說的是珠簾高掛,任憑東風輕輕吹拂,簾子上綴著的珍珠光芒閃耀,映射樓閣,遠遠地就能看見。雖是寫珠簾的晶瑩,但女主人公明艷動人的形象已呼之欲出。次句“流鶯窺面燕低頭”,上下互文見義,即“流鶯、燕窺面低頭”,意為嬌柔的黃鶯紫燕飛來,在珠簾前窺探,見了珠簾的華美都低頭折服。這也就是喬吉《杜牧之詩酒揚州夢》雜劇第一折《鵲踏枝》曲中“花比他不風流,玉比他不溫柔;端的是鶯也銷魂,燕也含羞”之意。歇拍兩句“蝦須瘦影纖纖織,龜背香紋細細浮”,“蝦須”是簾子的別稱,唐陸暢《簾》詩即有“勞將素手卷蝦須,瓊室流光更綴珠”之句,因簾子常制成冕旒狀,如蝦類的長須絲絲下垂,故稱;“龜背香紋”謂焚香之煙似烏龜背部硬殼上的花紋。兩句意為珠簾上的珠串似蝦須纖纖織就,香爐中裊出的縷縷輕煙從簾間細細浮出?;蚪鉃樯暇鋵懪魅斯诳椇?,其清瘦的身影浮現(xiàn)簾間,下句寫女主人公在烹茶,用唐劉兼《從弟舍人惠茶》詩“龜背起紋輕炙處,云頭翻液乍烹時”之典;似較穿鑿,因為細審全詞,應是通篇詠簾,以簾隱喻女主人公,而人物形象并不直接出現(xiàn)于文本中。
下片由日間所見之簾寫到晚上所見之簾,意象從唐王勃《滕王閣詩》“珠簾暮卷西山雨”變化發(fā)揮而來。“紅霧斂,彩云收”,值得注意的是“紅”、“彩”兩字,色澤鮮艷豐潤,切合所贈女子的姝麗身姿。兩短句從正面描繪珠簾宕出一筆,將視線拉遠,寫黃昏天邊的云霧漸漸散去,為下文預留地步。此種實中有虛的筆墨,使全篇不粘不滯,甚有靈動之感,讀來不可輕輕放過。“海霞為帶月為鉤”,謂珠簾以海上晚霞作系帶,以空中彎月為掛鉤,由前兩短句順水推舟,自然引出,毫不費力。結拍兩句“夜來卷盡西山雨,不著人間半點愁”,前一句看似全襲王詩,其實仍有變化,關鍵在那個“盡”字上,有此一字,方能接上末句。蓋此處之“雨”,乃凡塵之象征,卷而使盡,簾中人自然不再帶有任何人間愁煩。末句可注意處有三端:一是用“半點愁”而不用“一點愁”,意味更雋永,風致更瀟灑;二是王勃《滕王閣詩》“珠簾暮卷西山雨”的意象,原是為“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的感慨張目,蘊含的情感是悲涼的,但此處“夜來卷盡西山雨”所逗出的,卻是“不著”愁緒的仙子的雍容嫻雅情致,這就對所贈對象作了高度的贊揚;三是結尾既返虛入渾,搖曳飄逸,又不與珠簾之性質功用脫節(jié),詠物詠人,打成一片,極有美感。
據(jù)《青樓集》說,馮子振寫此詞,因“朱背微僂”,“故以簾鉤寓意”。此說可供參考。不過簾鉤本是珠簾整體的一個次要部分,詠簾而以簾喻人本不必刻意以之與背彎相聯(lián)系。且背彎并非雅態(tài),本篇既意在稱賞而不在嘲謔,竊恐詞人正不肯措意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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