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霽 張景祁
《秋霽·基隆秋感》
盤島浮螺,痛萬里胡塵,海上吹落。鎖甲煙銷,大旗云掩,燕巢自驚危幕。乍聞唳鶴,健兒罷唱從軍樂。念衛霍,誰是漢家圖畫壯麟閣?
遙望故壘,毳帳凌霜,月華當天,空想橫槊。卷西風、寒鴉陣黑,青林凋盡怎棲托?歸計未成情味惡。最斷魂處,惟見莽莽神州,暮山銜照,數聲哀角。
在光緒十年(1884)的中法海戰中,清軍曾擊傷法國軍艦兩艘;法軍進攻臺灣基隆炮臺時,清軍曾將其擊退,斃傷多人,并繳獲大炮四門。清軍不是毫無戰斗力,但由于朝廷求和妥協,將領昏庸無能,致使福建水師在馬尾遭到毀滅性的打擊,基隆亦終告失守。其時張景祁宦游臺灣,對此深感切膚之痛,《曲江秋·馬江秋感》和此詞都是直接針對上述事件而發。
臺灣島如水中“浮螺”,“萬里胡塵”居然也“吹落”于此,亦即遠在地球另一面的法國,居然對中國的神圣領土兵刃相加,詞人未用“驚”表示驚奇,因為此前已經有過道光二十年(1840)爆發的第一次鴉片戰爭和咸豐六年(1856)爆發的第二次鴉片戰爭,見怪不怪了;而用一“痛”字,一則對侵略者,一而再、再而三的惡行表示痛恨,一則著重表現對國土淪陷、生靈涂炭的沉痛心情。侵略者并非戰無不勝,中國軍隊也并非不堪一擊,之所以落敗,完全出于先自亂了手腳,嚇破肝膽,“自驚”、“乍聞”在兩個用典句中,活畫出清軍指揮決策層不攻自亂、聞風喪膽的丑惡而可憐的嘴臉。批判的著重點在此,沉痛心情的根源也在此。上片可以說是由一個“痛”字貫穿,痛恨兇惡的侵略者,而對于國中居然有如此使堡壘從內部被攻破的蛀蟲(而且是掌權決策的),更是痛恨乃至憤怒。
作者是大陸(浙江錢塘)人,身在被侵略的臺灣,徒有報國之志而無門,“空想橫槊”。要回故鄉,卻又“歸計未成情味惡”。報國無門,無法盡忠;有家難歸,難以盡孝。舊所謂忠孝不能兩全,尚可選取其一;詞人此時竟至無可奈何的地步,于家于國,于公于私,一無可用之地,試想七尺男兒身臨此境,“情味惡”是再也無法擺脫了。不能有所行動,想像總是可以的吧,然而,出現在腦海心頭的,卻又只是“西風”、“寒鴉”、“青林凋盡”,一片凄涼景象;清廷曾自夸“天朝無所不有”,但曾幾何時,在列強侵略、權貴自我糟蹋下,“神州”雖依然“莽莽”,國土遼闊,卻只見“暮山銜照”,只聞“數聲哀角”,衰敗沒落,令人痛心,令人失望。
譚獻評此篇云:“笳吹頻驚,蒼涼詞史。”(《篋中詞續》)“蒼涼”一語,除通常的含義之外,也許還應當強調其在沉痛中失望、在失望中沉痛的憂國憂民的拳拳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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