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典
閱讀如今尚快餐,渾將博古比窮酸。
典墳偷擷龍文影,人物閑搜百度刊。
取次模糊新物事,紛披俗艷舊衣冠。
更誰深味詩中得,能把衷腸合墨翰。
詩家用典,每代皆有,屈賦以降,幾成傳統。樂府而外,文人佳構,猶不免乎轉借引喻之要。至肆于駢賦,竟成風氣,于是典入于詩,亦水到渠成也。曹孟德周公吐哺,正銘其志,典之體式略備矣。逮至近體,頷頸求對,典故愈行。至于江西詩派,幾至無典不詩,乃成范式。明詩尚韻,疏于典故。迄于乾嘉同光,神韻不作,樸學顯赫,風氣呼應。至于冬烘作賦,酸腐罔詩,晦澀為能,炫學不厭,典斯濫矣。查典之于詩,中唐最篤,晚唐略靡。清詩以降,滯于臃贅,以偏晦為能,以人不識為尚,競其險僻,窒其風流。新學而后,舊學式微,通識古典者日寡,附會淵博者日眾。其詩更兼做作,引喻失義,夸誕邪侈。以紅羊比當世,莫名其妙;將朱紱配良心,似是而非。望文生義,張冠李戴,慘不忍聞。
然此輩,尚略知典籍,能得大概,用之不當在見與識。至于不學無術、文不對題、汗漫無秩、舉措無由,以《龍文鞭影》為典故法寶,將《幼學瓊林》做學問淵藪,則烏煙瘴氣,舞之蹈之,無復可觀矣。
用典有通與不通之辨,然則何以為通,殊難定論。察其大端,惟實與切,可得通也,惟其新趣,通始為用,此用典之本也。
蓋用典之要,惟在新得,拾人牙慧,實為大忌。劉勰所謂“雖引古事,莫取陽辭”,是前提也。而劉勰所謂“綜學在博,取事貴約,校練務精,捃理須核”,是法要也。
莫取陽辭者,能化也,化典而為己意,因意而設新詞,則陽辭不入,引喻還明。誠如是,欲不新亦不可得。立意乃新,辭色自成,辭色成時,典深切矣。
蓋典之用,大略三端:一者明入,曹孟德“周公吐哺”即是明入,不假文飾直截了當,以此作比,了無歧義;二者反入,白樂天“周公恐懼流言日”即反入,深入義理,勾陳發微,本于情理,衍生新意,因情作勢,成其正義;三者翻入,李義山“賈生年少虛垂淚”即是翻入,翻入最難,須通感情志,融會身心,將心比心,將情移情,典中有我,我中有典,以典證我,以我征典,煥發深義。
明入偏入,典之比也,猶可學而致之。翻入于詩,其典之興也,非可力致。惟心聲情志廓然胸臆,而典章文獻融萃身心,際會靈犀,始偶得之。
學詩者實不必入典,入典者或不必翻入,而于翻入茫然無所知者,余實不知其奈詩中典故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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