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貞吉
《滿庭芳·和人潼關》
太華垂旒,黃河噴雪,咸秦百二重城。危樓千尺,刁斗靜無聲。落日紅旗半卷,秋風急、牧馬悲鳴。閑憑吊,興亡滿眼,衰草漢諸陵。
泥丸封未得,漁陽鼙鼓,響入華清。早平安烽火,不到西京。自古王公設險,終難恃、帶礪之形。何年月,鏟平斥堠,如掌看春耕?
潼關險峻,倚山帶河,自古即為兵家必爭之地,踞此雄關,既可稱王于關中,又能虎視中原,一逞君臨天下之志。起首三句,選取西望的角度來寫潼關之雄奇可踞:巍峨的華山,聳峙于潼關之后,猶如帝王冠冕上的垂旒一般;奔騰的黃河,日夜咆哮于其側畔,喑嗚叱咤,雪浪沖天。這兩句寫景,整飭之中透出壯浪排奡之氣,一山一河,一靜一動,一莊嚴肅穆,一縱橫跳擲,烘托出潼關地勢的險要。在這兩句運足氣勢之后,再圖畫出作為戰國末期鞭笞天下的西秦“重城”的潼關,交待帶山河之險的潼關正是以咸陽為都的秦國所憑恃的一大險隘。雖只淡淡一句,其威嚴險固,可想而知。
接下來四句,是登上雄關之后憑眺所見。登上險關,滿眼都是肅殺之景,滿目皆為軍旅之事。在落日、秋風映襯下,雄關莽然,透出肅殺之氣;在塞馬、危樓背景下,戰旗獵獵,刁斗無聲,更顯得軍備森嚴,靜寂之中,透出殺機。歇拍三句,抒登覽所感,見憑吊之意。加強武備,無非是為永保國祚。但是,險關之外,漢陵之上,卻衰草紛披,在落日下另有一番凄涼。此以“興亡滿眼”統攝潼關雄壯而凄涼的暮秋景色,可謂攝魂手段,直揭憑吊本質。其中“閑”字用得極為活脫,于緊張氣氛之中,透出松活之氣,令詞情也顯得婉轉有深致。
過片具體感慨安史之亂。“泥丸”句用典,按《東觀漢記》載隗囂將領王元曾說:“請以一丸泥,為大王東封函谷關。”本喻函谷易守難攻,此反用其意,言潼關雖險,卻不足恃,君不見安史亂起,潼關失守,長安淪陷。“華清”,即華清池,在臨潼華清宮中,池貯溫泉可浴,是當年玄宗和楊貴妃游樂之所。“早平安”兩句,再作頓宕,展現雄關終破,西京(唐以長安為西京,洛陽為東京)被占的事實;逗出“平安”意緒,意在為詞情的轉換作鋪墊。“自古”兩句,再次強調山川險阻不可憑藉。《史記·高祖功臣侯者年表》記當時封爵誓辭:“使河如帶,泰山若厲(礪)。國以永寧,爰及苗裔。”詞人則在登覽潼關之后,得出了一切天險人障,都是“終難恃”的結論。那么,如何才能國祚永保呢?詞人在收煞處以殷切的愿望作了回答:鏟去險關,使之平整如掌,撤去守軍,還地與民,使百姓安居樂業,則天下太平,國運長久。這結尾處的“洗兵馬”圖景,與上片描繪的落日秋風、戰馬嘶鳴景象形成對照,呈呼應之勢,是詞人運筆細密處。
此詞抒發登覽的感慨,卻很少用飽含感情色彩的詞句,反而將深沉之思潛藏于冷峻筆墨中。特別是下片,“未得”二字概見憑險者之失落,“早”字更見無險可憑的無望,一肯定一否定;“自古”與“何年月”并峙對舉,一斷一疑,一擒一縱,兩相映帶,于失落、無望、期盼、熱望之中潛蘊深沉感慨。如此處理,詞情雄渾而不粗豪,內斂而不外露,寄慨于微茫之際,潛氣內轉,頗有頓挫之妙。王煒在《珂雪詞序》中稱曹氏詞風:“骯臟磊落,雄渾蒼茫,是其本色。而語多奇氣,惝恍傲睨,有不可一世之意。至其珠圓玉潤,迷離哀怨,于纏綿款至中自具瀟灑出塵之致,絢爛極而平澹生,不事雕鎪,俱成妙詣。”可謂得曹詞三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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