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香子 尤侗
春 暮
紫陌金車,綠浦蘭槎,共追尋、大地芳華。
三分春色,分與誰家?
有一分山,一分水,一分花。
雨打檐牙,月落窗紗,恨韶光、轉盼天涯。
小庭寂寞,底事爭嘩?
是一聲鶯,一聲燕,一聲鴉。
尤侗的詞,在詞史上被稱為“才子之詞”。其主要特點圓美靈巧,常常能給人以清新流轉的感受。這首六十六字的抒情短調,長于運意,巧于安排,自然而生新地表現出作者送春、惜春的一份深情雅思,是典型的才子詞。
詞的上片,先寫詞人眼見春事將盡,趕緊出門郊游,賞玩春光。一上來“紫陌金車,綠浦蘭槎,共追尋、大地芳華”三句,寫郊游賞春,詞藻華麗,造境艷美。這是詞中習見的以一個七字句托上兩個四字對偶句的句法(下片換頭處三句也是同樣的句法)。“紫陌”二句,極寫春游儀從排場之華美,上句為陸路之游,下句為水路之游。郊游者所乘的未必就是金車,下水時所坐的未必真是蘭槎,這里無非是以詞家述事造境時喜用的夸飾之筆,來顯示春游者的華貴高雅、不同凡俗而已。在這組華美的對偶句之后單承以一個散句“共追尋、大地芳華”,則鮮明地突出了這場大事鋪張的郊游的主要目的是:愛惜春光,去追尋那即將逝去的大地芳華。這種以單承雙的“丫型”句法,頓使詞情、詞境搖曳生姿,呈現出開合動蕩之美。以下“三分春色”至“一分花”五句,為上片的第二個層次。詞人忽發巧思,將春色分為三分,自問自答,說是春色一分在山間,一分在水上,一分在花叢中,這就將春色滿大地,春光浩蕩無邊的盛況生動地描繪出來了。將春色分為三分,本非尤侗的發明,前人早有這種構思,如蘇軾詠楊花的《水龍吟》詞云:“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但蘇詞寫的是對春光流逝的傷悼,尤侗這里襲其形而換其意,并靈巧地利用《行香子》上片末所要求的三字三疊句,造成一種復疊的層次美,將春色遍野的自然態勢活脫脫地渲染出來了。
如果說,詞的上片著意描寫的,是白天出門尋春、賞春的盛況,所呈現的是一種熱鬧的、動態的春色美,那么下片則筆勢陡跌,托出本篇抒情的主旨,通過夜晚歸家后的失落感與寂寞感的描狀,流露出好景不再、韶光已逝的傷感之情。換頭三句“雨打檐牙,月落窗紗,恨韶光、轉盼天涯”,句式與上片開頭相同,但已經不是寫春景之明媚,而是哀春光之驟然逝去。這里很含蓄地告訴人們:這個夜晚,天下起了不小的雨,雨點敲打著檐牙,也敲打著詞人那顆愛春惜春的多情的心——既是暮春時節的瀟瀟黃昏雨,必然使得白天剛去游玩過的芳郊落紅遍地,花事消歇!夜深了,雨停了,月亮出來了,可窗外的月兒此時照見的,已不是白天的春景,而是花殘葉敗的茫茫大地。此時要尋春光,怕只有跑到天邊去吧……以下“小庭寂寞”至結尾共五句,進一步以深夜庭院的環境來映襯詞人惜春悼春的空虛落寞之感。庭院這時本來像死一樣靜寂,卻突然喧嘩起來,側耳細聽,卻原來是黃鶯、紫燕、烏鴉被什么驚動了,各自發出了啼叫之聲。這攪動了詞人那顆正在遐思遙想、追尋春光的心,使他更為傷感,愈發覺得心潮不能平靜了。就這樣,本篇以景結情,余韻裊裊,耐人回味。從頭到尾看來,此詞以熱鬧的芳郊春景的描寫開端,以風雨送春歸后的冷寂場面的渲染作結,簡潔而完整地表現了一天之中從賞春到送春的全過程。通篇不直抒感情,而以寫景為主,景中含情,妥帖自然地在景物與生活環境的描繪中流露了惜春傷春之情,筆致極為空靈透脫,其境界有含蓄不盡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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