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渚煙消,蕪城月冷,何年重與清游?對妝臺明鏡,欲說還羞。多少東風過了,云縹緲、何處勾留?都非舊,君還記否?吹夢西洲。
悠悠,芳辰轉眼,誰料到而今,盡日樓頭?念渡江人遠,儂更添憂。天際音書久斷,還望斷、天際歸舟。春回也,怎能教人,忘了閑愁?
-----莊棫
莊棫的這首《鳳凰臺上憶吹簫》,抒寫對昔日情侶的深心憶念。女主人公纏綿難盡的思緒,通過清空如話的筆調,緩緩地吐露,曲曲地傾訴,溫婉沉摯,自成一格。
開篇先從憶舊游說起。“瓜渚”,即長江北岸的瓜洲;“蕪城”,揚州城的別稱,南朝鮑照有《蕪城賦》。當日攜手同游之處,如今在想像中已成荒煙冷月不堪回首的寂寞境地。“何年重與清游”,寫出了久別的惆悵,也寄托著重逢的希冀。“對妝臺明鏡,欲說還羞”,則以含蓄的筆觸,憶念著呼喚著往事中那一段歡娛、狂熱的浪漫日子,然而生活中久久系戀的偏總是匆匆消逝。“多少東風過了”,東風歲歲還會吹綠江南,但那片飄渺的行云,卻不知泊留天涯何處了。詞句所示現的悱惻中懷、彷徨困境,可以聯想《楚辭·九歌·湘君》“君不行兮夷猶,蹇誰留兮中洲”似的哀怨無端,而又以情托物,比興深微,如怨如慕之情表述得更為具體可感。春光滿目,人事全非。渾涵的問句是那么語重心長:“君還記否?吹夢西洲”。您還記得嗎?還回憶起當初的樂事、往日的溫馨,還想念到逝去的綺夢、而今的苦淚?詞的上片,在這聲情搖曳蕩氣回腸的問句中悄然歇拍。作者由南朝樂府《西洲曲》中隨手拈來“南風知妾意,吹夢到西洲”,佳句天成,化用得恰到好處。
換頭用“悠悠”二字承上啟下,極自然,極渾厚。綰接上文“何年”、“多少”,化入下句“轉眼”、“盡日”。這悠長的流水,是外界時光之流,是內心意識之流。流不盡的無名哀怨,主人公的心靈獨白中只以“誰料到”三字輕輕點出。傳統文化的溫柔敦厚的那種情性,可是寫足了。憶極添憂,怨而不怒。她日夕縈懷的不是自己長期飽受的精神折磨、生活苦難,她關心懸念的是對方的羈旅行蹤、起居飲食,平安與否。接下去,更深一層表達望“音書”望“歸舟”的盼念之切。音書長久收不到了,轉而寄希望于行人的直接返回。但盡日樓頭凝望,照常是信息杳然,歸舟不至。這兩句“天際音書久斷,還望斷、天際歸舟”,疊字連綿,回環相接,“天際斷”直到“斷天際”,頓挫抑揚的音節,將主人公的滿腔深恨、不盡余情,引向“怎能教人,忘了閑愁”的有力結句。
“百草千花羞看取,相思只有儂和汝”(《蝶戀花》四章之三),詞人這種堅貞執著的情愫,在本篇得到了同樣動人的表述。句式上,作者多用帶有反詰意味的疑問句,溫厚和平的傾訴語調自然寓含郁勃沉至的氣格。詞的通篇以問“何年重與”起,以問“怎能忘了”收,中間再組合“何處勾留”、“君還記否”、“誰料而今”三個問句,便覺百折千回,欲說還羞,幾多心思,和盤托出。讀者盡管大多從溫庭筠《夢江南》、柳永《八聲甘州》的名篇里,熟悉了“過盡千帆皆不是”、“誤幾回、天際識歸舟”的心聲,終日凝眸樓頭獨立的思婦身影也早就似曾相識,而莊棫的這一闋閨思,仍能以它意深辭淺思寒言溫的鮮明形象,給人獨特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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