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龍吟
過南劍雙溪樓
舉頭西北浮云,倚天萬里須長劍。
人言此地,夜深長見,斗牛光焰。
我覺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
待燃犀下看,憑欄卻怕,風雷怒,魚龍慘。
峽束蒼江對起,過危樓,欲飛還斂。
元龍老矣,不妨高臥,冰壺涼簟。
千古興亡,百年悲笑,一時登覽。
問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系斜陽纜。
【題解】
宋光宗紹熙三年(1192)春,已在帶湖閑居十年之久的辛棄疾被重新起用為福建提點刑獄。次年春,受召入朝,留在朝中作太府少卿。為期剛半年,朝廷又派他重回福州任知州兼福建路安撫使。返閩后他大刀闊斧改革弊政,擴軍練軍,招來既得利益者的不滿和嫉恨。紹熙五年(1194)秋,辛棄疾再次被誣告落職,只得再度回到江西農村閑居。在歸途中,他經過南劍州(治所在今福建南平市),登上雙溪樓,寫下了這首詞。雙溪樓,因建在南平劍溪、樵川二水匯流之處而得名。
句解
舉頭西北浮云,倚天萬里須長劍
此時的辛棄疾已經五十五歲,南歸已經三十三年。站在高高的雙溪樓上,他又習慣性地朝西北方向眺望。然而,映入他眼簾的,卻是西北上空遮天蔽日的浮云。浮云之下的中原失地,會是如何一片水深火熱、生靈涂炭啊!
想到這些,辛棄疾心潮難平。他環視四周,只見劍溪邊的山峰峭拔千仞,如長劍斜立天邊。這啟發了他:“倚天萬里須長劍”,要想收復中原,重整萬里江山,同樣需要如此強有力的力量。
人言此地,夜深長見,斗牛光焰
由設想中的倚天長劍,詞人又就地想起了劍溪所埋的兩把靈異寶劍。
據《晉書·張華傳》,西晉張華見斗、牛二星間有紫氣,向雷煥請教。雷煥回答這是寶劍神光沖天,寶劍應當在江西豐城地區。張華于是派雷煥到豐城任縣令,果從地下掘得雙劍,一名“龍泉”,一名“太阿”。挖出寶劍當晚,斗、牛間的紫氣就消失了。雷煥送一劍給張華,一劍自佩。張華死后,其劍隨之失蹤。雷煥死后,其子持劍過延平津(即劍溪),寶劍忽于腰間躍出,飛入水中。下水尋找,不見寶劍,只見雙龍盤旋,頃刻間,水面光彩照人,波浪翻騰。
我覺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
詞人并未得見寶劍的沖天神光,只覺山勢高峻,而傳說中寶劍化龍之潭空空蕩蕩,只剩下一潭冷水。舉頭望空,月色明亮,星光暗淡。
待燃犀下看,憑欄卻怕,風雷怒,魚龍慘
一心尋求寶劍的詞人想點起火把,到潭中探尋,卻又擔心惹起水底妖魔興風作浪。“燃犀”典出《晉書·溫嶠傳》:東晉將軍溫嶠路過牛渚磯,水深不可測,人言水中多妖。溫嶠點燃犀角下照,一會兒,水底就涌出各種妖怪?!棒~龍”,指水中妖魔?!皯K”,狠毒之意。
峽束蒼江對起,過危樓,欲飛還斂
不能深入潭下,詞人只好繼續在樓上觀山峽江濤。劍溪、樵川兩條江水匯合后,流過高高的雙溪樓,水勢激蕩,奔騰欲飛,卻因有峽谷的束縛,不得不有所收斂。
元龍老矣,不妨高臥,冰壺涼簟
看著洶涌的江流被峽谷所束,詞人想到了受制于時局的自己。他對自己說,“我”已經老了,不妨一壺冷酒,一張竹席,退隱閑居,不問世事,悠悠閑閑地度過余生吧。
“元龍”,漢代名士陳登的字。陳登心系天下,憂國憂民,辛棄疾在此以其自喻。歷經多年奮戰、磨難,他已經老了,疲憊不堪,此番又遭罷退打擊,只好強作達觀,勸慰自己。
千古興亡,百年悲笑,一時登覽
站在這“危樓”之上,一時間,千年興亡的歷史長河,百年興衰的國家命運,還有自己幾十年間的身世浮沉、喜怒哀樂,一并從詞人眼前流過。此時的他,胸中該翻滾著多少波濤?
問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系斜陽纜
心潮澎湃的詞人再次將目光投向遠方:夕陽西下,試問是何人在斜陽中的沙岸邊卸帆系舟?
收起纜繩,意味著不再揚帆,意味著回家。盡管此時的辛棄疾胸中依然滿懷著激情,心中依然記掛著國運,但他也只能歸去“高臥”了。
評解
辛棄疾的登覽詞多寫得雄放壯闊,而這首詞摭取當地傳說,關合眼前景色,婉曲頓挫,并非徑自豪放一路。
詞的上片以寶劍起興,呼喚“倚天劍”掃蕩西北浮云妖孽,豪氣籠蓋全篇。接著援引寶劍在此地化龍的神話,以用來克敵制勝的“寶劍”已難尋到,象征南宋抗金力量久遭沉埋,難以重振。繼之以想燃犀尋劍,卻又怕水中妖魔作怪,暗喻自己雖想繼續報國,卻遭小人阻攔。下片先以峽束蒼江比喻英雄受困于時局,然后寫內心的矛盾:一方面深深憂慮國家前途命運,一方面無能為力,只能勉強安慰自己“不妨高臥”。全篇悲慨難抑,沉雄頓挫,呈現出典型的稼軒詞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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