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有高樓》
西北有高樓,上與浮云齊。
交疏結綺窗,阿閣三重階。
上有弦歌聲,音響一何悲!
誰能為此曲?無乃杞梁妻。
清商隨風發,中曲正徘徊。
一彈再三嘆,慷慨有余哀。
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
愿為雙鴻鵠,奮翅起高飛。
——《西北有高樓》
雖然現在人不怎么用知音這個詞了,但一提到知音恐怕大多數人第一個想起的念頭便是那本專門搞煽情的雜志,以及聲稱自己愛看知音等人文社科類產品的鳳姐了。每想到這兒,我都深恨糟蹋中國古典文化的現代“文化”人。
知音是多么美的詞,比知己尤甚。當然,知己一詞也被“紅顏”“藍顏”兩頂帽子折騰得不像話了。你只要皺皺眉,他便知道你心中所想,你微笑,他便能感同身受,你詞窮得只剩下嘆息的時候,他能夠用語言還原你曲折婉轉的心路。
最早的知音橋段當然還是避不開眾所周知的“伯牙子期”之事了。
伯牙原姓俞,名瑞,伯牙是他的字,春秋戰國時期楚國郢都(今湖北荊州)人。
歷代文獻關于伯牙的記載頗多,最早見于荀況的《勸學》篇:“昔者瓠巴鼓瑟,而沉魚出聽;伯牙鼓琴,而六馬仰秣”。用夸張的手法極言其音樂演奏的生動美妙。
俞伯牙從小非常聰明,天賦極高,又很喜歡音樂,他拜當時很有名氣的琴師成連為老師。
學習了三年,俞伯牙琴藝大長,成了當地有名氣的琴師。但是俞伯牙常常感到苦惱,因為在藝術上還達不到更高的境界。俞伯牙的老師連成知道了他的心思后,便對他說,我已經把自己的全部技藝都教給了你,而且你學習得很好。至于音樂的感受力、悟性方面,我自己也沒學好。我的老師方子春是一代宗師,他琴藝高超,對音樂有獨特的感受力。他現住在東海的一個島上,我帶你去拜見他,跟他繼續深造,你看好嗎?俞伯牙聞聽大喜,連聲說好!
他們準備了充足的食品,乘船往東海進發。一天,船行至東海的蓬萊山,成連對伯牙說:“你先在蓬萊山稍候,我去接老師,馬上就回來。”說完,連成劃船離開了。過了許多天,連成沒回來,伯牙很傷心。他抬頭望著大海,大海波濤洶涌,回首望島內,山林一片寂靜,只有鳥兒在啼鳴,像在唱憂傷的歌。伯牙不禁觸景生情,由感而發,仰天長嘆,即興彈了一首曲子。曲中充滿了憂傷之情。從這時起,俞伯牙的琴藝大長。其實,成連老師是讓俞伯牙獨自在大自然中尋求一種感受。
俞伯牙身處孤島,整日與海為伴,與樹林飛鳥為伍,感情很自然地發生了變化,陶冶了心靈,感悟到只有真正體會到了藝術的本質,才能創作出真正的傳世之作。后來,俞伯牙成了一代杰出的琴師,但真心能聽懂他的曲子的人卻不多。
有一次,俞伯牙乘船沿江旅游。船行到一座高山旁時,突然下起了大雨,船停在山邊避雨。伯牙耳聽淅瀝的雨聲,眼望雨打江面的生動景象,琴興大發。伯牙正彈到興頭上,突然感到琴弦上有異樣的顫抖,這是琴師的心靈感應,說明附近有人在聽琴。伯牙走出船外,果然看見岸上樹林邊坐著一個叫鐘子期的打柴人。
伯牙把子期請到船上,兩人互通了姓名,伯牙說:“我為你彈一首曲子聽好嗎?”子期立即表示洗耳恭聽。伯牙即興彈了一曲《高山》,子期贊嘆道:“多么巍峨的高山啊!”伯牙又彈了一曲《流水》,子期稱贊:“多么浩蕩的江水啊!”伯牙又佩服又激動,對子期說:“這個世界上只有你才懂得我的心聲,你真是我的知音啊!”于是兩個人結拜為生死之交。
伯牙與子期約定,待周游完畢要前往他家去拜訪他。一日,伯牙如約前來子期家拜訪他,但是子期已經不幸因病去世了。伯牙聞聽悲痛欲絕,奔到子期墓前為他彈奏了一首充滿懷念和悲傷的曲子,然后站立起來,將自己珍貴的琴砸碎于子期的墓前。從此,伯牙與琴絕緣,再也沒有彈過琴。
在《呂氏春秋》和《列子》中,記載有伯牙與鐘子期的故事,一直為后世所傳誦。
據《呂氏春秋·本味篇》記載:伯牙鼓琴,鐘子期聽之,方鼓琴而志在泰山,鐘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泰山。”少時而志在流水。鐘子期曰:“善哉鼓琴,洋洋乎若流水。”鐘子期死,伯牙摔琴絕弦,終身不復鼓琴,以為世無足復為鼓琴者。
明代小說家馮夢龍在《警世通言》這一本書中,用生動的筆觸描寫了這個動人的故事:
伯牙善鼓琴,鐘子期善聽。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鐘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鐘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鐘子期必得之。子期死,伯牙謂世再無知音,乃破琴絕弦,終身不復鼓。
在子期墓前,伯牙曾經寫下了一首短歌,來悼念自己的知音鐘子期:
憶昔去年春,江邊曾會君。今日重來訪,不見知音人。但見一抔土,慘然傷我心!傷心傷心復傷心,不忍淚珠紛。來歡去何苦,江畔起愁云。此曲終兮不復彈,三尺瑤琴為君死!
知音不是靠相處而得來的點點滴滴日久生情的情感,也不是廉價的將就,它如此苛刻,因為如此稀少。
西北有高樓,上與浮云齊。
交疏結綺窗,阿閣三重階。
上有弦歌聲,音響一何悲!
誰能為此曲?無乃杞梁妻。
清商隨風發,中曲正徘徊。
一彈再三嘆,慷慨有余哀。
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
愿為雙鴻鵠,奮翅起高飛。
——《西北有高樓》
《琴操》、《樂府解題》記載有伯牙學琴的故事:著名琴家成連先生是伯牙的老師,伯牙跟成連學了三年琴悟性方面卻沒有太大的長進。成連說自已只能教彈琴技藝,而其師萬子春善移情,便帶伯牙去東海找萬子春請教移情之法。可伯牙到了東海,并未見到萬子春,只看見洶涌的波濤,杳深的山林和悲啼的群鳥,伯牙心中豁然一亮,感慨地說:“先生移我情矣!”于是創作了《水仙操》。
歌手王力宏似乎對知音這個概念特別重視,最早的時候就寫過一首歌“淋我淋過的雨,吹你吹過的風,比風雨還親密,兩個人的影子,在同一個天地,擁有一樣的回憶”。“我想你的難題,你寫我的日記,比愛人還親密,我還沒說可惜,你已經在嘆息,不可思議的默契”。繼而又在新電影《戀愛通告》里狠狠地抒發了一下伯牙子期的知音之感,他表達的未免玄而又玄了,然而不可否認,現實中有這樣的情感。
這首古詩也是一首表達知音難覓的情懷的詩,那是一個少年,在異鄉孤獨的路上,大約是一個慨嘆著“何不策高足,先據要路津”的漢末文人,面對的卻是一個君門深遠、宦官擋道的苦悶時代。是騏驥,總得有識馬的伯樂才行;善琴奏,少不了鐘子期這樣的知音。壯志萬丈而報國無門——在茫茫人世,沒有什么比這更教人嗟傷的了。
從那西北方向,隱隱傳來錚錚的弦歌之音。詩人尋聲而去,驀然抬頭,便已見有一座“高樓”矗立眼前。這高樓是那樣堂皇,而且在恍惚之間又很眼熟:“交疏結綺窗,阿閣三重階”——鏤刻著花紋的木條,交錯成綺文的窗格;四周是高翹的閣檐,階梯有層疊三重,正是詩人所見過的帝宮氣象。但帝宮又不似這般孤清,而且也比不上它的高峻:那巍峨的樓影,分明聳入了飄忽的“浮云”之中。
那“弦歌”之聲就從此樓高處飄下。詩中沒有點明時間,按情理說大約正是夜晚。在萬籟俱寂中,聽那“音響一何悲”的琴曲,恐怕更多一重哀情籠蓋而下的感覺吧。這感覺在詩人心中造成一片迷茫:“誰能為此曲?無乃杞梁妻!”“杞梁”即杞梁殖。傳說他為齊君戰死,妻子悲慟于“上則無父,中則無夫,下則無子,人生之苦至矣”,乃“抗聲長哭”竟使杞之都城為之傾頹(崔豹《古今注》)。而今,詩人所聽到的高樓琴曲,似乎正有杞梁妻那哭頹杞都之悲。其實若我說,也未必就有這么悲哀,只不過境隨心變罷了,心情不好的時候聽什么都是哀樂,心情好的時候聽什么都開心。可見這少年人很是苦悶。
這首歌的起承轉合都是那么婉轉凄涼,讓人聽著忍不住揪心。想必這樣富麗堂皇的樓上端坐著一個貌美如花的少婦吧?不知道為了什么事而如此悲傷,從這裊裊的琴聲中甚至能夠聽見她的嘆息聲,一唱三嘆,慷慨有余哀。他并沒有過多地為這個女人感到惋惜痛苦,他想的是另一出:你看,你的心思全被我聽出來了,你的琴音里全都是無人能懂的寂寥,而恰巧今天我從樓下經過,竟然聽得懂你的寂寞。我再反過來想自己,這些異鄉漂泊的歲月,心里有多少壓力和憤懣,失望、希望,又有誰能懂?如今這些酸楚和委屈,全在你的琴聲中得到了詮釋,怎么不叫人欣慰?我真想跟你一起高山流水,自在徜徉啊!
后來有人戳破了這個拙劣的謊言,聲稱這明顯就是杜撰出來的一個女子,只不過為了慰藉自己孤獨的心境罷了。一個功名不順、孤獨漂泊的異鄉少年,一直掙扎在社會的底層,心中滿懷抱負和理想,卻只能在生活面前低下頭去,沒有人懂他,甚至根本沒有人愿意聽他說句話,于是他便編出了一個景象,月夜聽琴,知音難覓。
這個世界上你可以跟很多人發生友情,友情來得很容易,對于男人來說,基本上一起扛過槍就可謂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又或者一起穿過開襠褲,被老師罰站過,從小一起長大——這些偶然而又必然的事件總會給人的一生帶來友情。愛情——且不管是原價、打折還是清倉甩賣,總會有適合你的愛情出現。然而知音一詞卻依舊純潔得像天山上的一朵雪蓮花,只供念想,想要獲得,卻極為考驗天時地利人和。否則蕙質蘭心如寶姐姐,又如何抵不過黛玉呢?無非是黛玉懂得寶玉的用心,且一直到長大了,還不改初衷罷了。
何況,刻薄些來講,也不是人人都配得上有知音的。有的人活了一輩子也沒有對知音的需求。把人的靈魂比作一間房子,有的人即使大門開著敞著也未必有人能有興趣進來瞅一眼——本來無一物,還求什么知音呢?他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因此知音算是一種高級的需求,比愛情高級,比友情高級。黛玉死了之后,寶玉也是萬念俱灰,因為在這人浮于事混亂骯臟的世界上,唯一一個懂他的人去了。
知音不是靠相處而得來的點點滴滴日久生情的情感,也不是廉價的將就,它如此苛刻,因為如此稀少。
上一篇:《《古詩十九首·迢迢牽牛星》》賞析與詩詞背景故事解讀
下一篇:《《詩經·綠衣》》賞析與詩詞背景故事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