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脹裂最后的雷紋
——白居易《輕肥》
輕肥
白居易
意氣驕滿路,鞍馬光照塵。
借問何為者,人稱是內臣。
朱紱皆大夫,紫綬悉將軍。
夸赴軍中宴,走馬去如云。
樽罍溢九醞,水陸羅八珍。
果擘洞庭橘,膾切天池鱗。
食飽心自若,酒酣氣益振。
是歲江南岸,衢州人食人。
在商周時期的青銅器上,我們經常能夠看到一種雙目外凸、口齒奇大的獸面紋飾,它叫“饕餮”。《左傳·文公十八年》載:“晉云氏有不才之子,一貪于飲食,冒于貨賄,侵欲崇侈,不可盈厭;聚斂積實,不知紀極。不分孤寡,不恤窮匱;天下之民比之三兇,謂之‘饕餮’。”
翻開卷帙浩繁的中國歷史,我們發現真正的“饕餮”乃是終日紙醉金迷、錦衣玉食的統治階層。早在殷商時期,紂王就曾有過“酒池肉林”的“創舉”;到了周朝,墨翟更是喟然長嘆“美食方丈,目不能遍視,口不能遍味”;而從漢代馬王堆出土的食單中,林林總總羅列的美饌珍饈竟達百種之多。
當“饕餮”之風刮到唐代,唐玄宗更是較前朝有過之無不及。他破天荒首次在后宮設立了“檢校進食史”,這些宮廷內宦主要為玄宗個人和楊貴妃姐妹的口體之養服務。到開元天寶年間,由于宴賜頻繁,“進食”相尚之風興起,“內中市買”遂成為重要職任,而這也促使各宮、院在京城獨自采辦活動更加日益頻繁。《資治通鑒》載,“天寶九載(750),時諸貴戚競以進食相尚上,命宦官姚思藝為檢校進食使。水陸珍饈數千盤,一盤費中人十家之產。中書舍人竇華嘗退朝,值公主進食列于中衢,傳呼按轡出其間,宮苑小兒數百奮梃于前,華僅以身免。”這些皇親貴胄在當朝皇帝的默許下,競相置辦起饕餮盛宴,常常是通宵達旦,夜以繼日;而往來各地征集美味的船只更是不絕于縷。唐人張在他的志怪小說《游仙窟》中,曾這樣描寫了一次宴會的盛況:“東海鯔條,西山鳳脯,鹿尾鹿舌,干魚炙魚;雁醯荇菹,鶉肝桂糝;熊掌兔髀,雉脾豹唇,窮海陸之珍饈,備川原之果菜?????????????????????????????。”這段文字雖然描寫的是仙界的盛宴,但我們不難看到一些現實的影子。官紳貴族在俎鼎杯盤中堂皇地招搖著他們的煊赫,張揚著奢靡的繁榮,期間,盡管經歷了安史之亂的烽煙,但這股“饕餮”之風在平亂后的代宗、德宗朝卻越刮越盛,那些負責采辦的宦官各恃所依,囂張于京城市場,成為大唐帝國最積重難返的疽瘤。
而黎庶蒼生卻在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境遇中掙扎。草根樹皮被他們吃盡了,雨水朝露被他們喝干了,生命的糧食在哪里?當骨肉咬合的聲響劃過干癟的嘴唇,他們開始吃人,吃自己的孩子,吃自己的雙親。于是鼓樂喧天的貴府豪門同時爆出一聲斥責:“饕餮,快看這些食人的饕餮!”他們是在質問百姓,還是在質問自己?當遍地餓殍支撐起碩大的青鼎,“饕餮”脹裂最后的雷紋,一切不言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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