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游西湖北山
愁耳偏工著雨聲,好懷常恐負山行。
未辭花事骎骎盛,正喜湖光淡淡晴。
倦憩客猶勤訪寺,幽棲吾欲厭歸城。
綠疇桑麥盤櫻筍,因憶離家恰歲更。
這首七律,在格局上并無特異之處,可觀的全在于措詞的刻意求新、不肯從俗從熟。首聯(lián)第一句“愁耳偏工著雨聲”,把老是聽聞憂愁之聲的雙耳稱為“愁耳”,已經(jīng)很精煉了;把愛昕稱為“偏工”,更覺生動,顯得這“愁耳”很有性格,于聽雨這事格外精工,超乎其他功能(偏,出乎尋常之意)。但是,這二者還都不及一個“著”字更見詩人的功夫--既然“愁耳”“偏工”于聽雨,那么它聽起來也不同往常,是緊緊地附(著,附著)在雨聲邊;這雨聲,也仿佛不是落在窗前戶外,而是擦耳而過。這是貫注了多少勁力才煉出的一字哪。沒有這一字,便不足以匹配前四字;而詩人寫下四字在前,就勢必要求有一更奇之字緊隨在后:看來,詩人是處處在為自己出難題,而時時為解出難題而自得。
“好懷”,指對美好事物的懷思、眷戀。詩人素愛美景,時常惦記著不要誤了游覽的時機、辜負了大好山色空自寂寞;現(xiàn)在想到雨中北山定別有情趣,自然更不能不一往了。于是,首聯(lián)雖然只寫到“常恐負山行”,但詩人的聞雨上山,已包含在內(nèi),詩的頷聯(lián),也就能直接寫山景了。“未辭花事骎骎盛,正喜湖光淡淡晴。”“未辭花事”就是“花事未辭”,因?qū)φ痰年P系作了倒裝。暮春三月,正是杭州最艷麗的時節(jié),因此,雖然有蒙蒙細雨,也不能令千樹桃花萬枝柳起推辭為春天作妝點的念頭,花枝們?nèi)匀辉谘杆俚刈呦蚍笔ⅲV骎,原意是馬的疾行,引申為迅速)。有這許多護春使者在爭奇吐艷,西湖上自然是晴光燦爛,即使是在雨中,從北山上鳥瞰下去,這晴光也不過淡了一點而已。這二句里無一“雨”字,卻句句都與雨有關,寫出的是恰切不過的雨中北山之景,筆法真可算“空靈”了。“未辭”和“正喜”,看似閑筆,其實正起著活躍詩句的作用:前者使百花也具有像“愁耳偏工”一樣的、不肯推辭走向繁盛的獨特性格;后者則道出了詩人的性格。既是具有“愁耳”的人,過份的艷麗自然不諧他的心情,淡淡的晴光才正合他的口味。總起來看,這二句可算本詩中可摘的佳句了。
頸聯(lián)中的“幽棲吾欲”,也是“吾欲幽棲”,因?qū)φ痰脑蚨髁说寡b。游程過半,詩人疲倦了,但在山寺中休憩,也不肯放過訪僧問道的機會;幽靜的叢林令人爽心愉快,他也起了棲居之念,不肯回歸喧鬧的城市。這二句,字眼倒沒什么突出,但排列得相當緊湊。另外,每句都有一個轉(zhuǎn)折,對仗時非但字面工整,且把轉(zhuǎn)折的意思也兩兩相對住了;“客”、“吾”二字尤可注目,其實只是一人(詩人自己),讀來卻不覺重復;“勤訪”是表面動作,旁觀者盡可見到,故用“客”字;“欲厭”是心理活動,非“吾”不能道之。這些小巧之處,也體現(xiàn)著詩人的功力和苦心。
尾聯(lián)中,一個“盤”字又很耀眼。此時詩人大概走到了北山的另一側,田野的莊稼果樹給雨洗得蔥綠,預示著一個收獲季節(jié)又來到了,也令詩人想起去年離家時,家鄉(xiāng)也正是這個情景,一年過去了,自己的收獲季節(jié)在何時呢?這些,都是常見的景象,常有的感慨,就像湖上的晴光一樣是“淡淡”的。但有了一個“盤”字,詩句就頓時活躍,夾在大片桑林麥田中的櫻桃樹和春筍,從北山上望下去,它們婉若游龍、盤錯迂曲,非但顯出自身的生動,也消除了桑麥大塊的單調(diào)。這句仍是俯看之景,因此,全詩都牢牢地罩在“游西湖北山”的題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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