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園春·宿瓜州城
瓜步城闉,煙樹西津,幾回往來。盡洪濤千丈,魚龍出沒;蒼顏十載,鷗鷺驚猜。驛館荒涼,征鞍牢落,寄語樓船且莫開。今宵里,要江聲一枕,洗滌羈懷。
侵晨風定潮回,便掛起、云帆亦快哉。愛金山東畔,天開罨畫;銀山南下,地涌詩材。沖破晴嵐,拂開蒼蘚,欲紀茲行百尺崖。還停筆,怕吟鞭猶帶,京國塵埃。
詞開頭并沒有直接落到“宿瓜州城”的題意,而是從瓜洲對面寫起。“瓜步城闉”,指江蘇六合東南的瓜步鎮,它南接長江,與瓜洲渡隔水相望。“城闉”,猶言城闕,葉平仄而用之。“煙樹西津”,則借北岸蔥郁的樹木渲染迷迷蒙蒙的環境氣氛。“幾回往來”,感慨羈旅江湖奔忙不定,為下文寫“宿”預留地步,又引出“盡洪濤千丈”四句。“往來”江上,有風浪“魚龍”之險,但自己不由自主,只能聽從命運的安排。宦游逾十年,昔時玉樹臨風,今日“蒼顏”衰鬢,真會讓那些自由翱翔的鷗鷺驚疑萬分。“蒼顏十載”,有辛棄疾“平生塞北江南,歸來華發蒼顏”(《清平樂·獨宿博山王氏庵》)之慨。“鷗鷺驚猜”,則反用稼軒《水調歌頭·盟鷗》“凡我同盟鷗鷺,今日既盟之后,來往莫相猜”,以逍遙于水天之間的鷗鷺反襯自己的受困塵鞅,自有良好的表現效果。下面“驛館荒涼,征鞍牢落,寄語樓船且莫開”三句,寫寄宿的驛館雖顯荒涼,不似家園溫馨,供人所用的馬具也是久已廢棄,但畢竟可以暫時解除一下風塵勞頓,既來之,則安之,那就傳個話兒給即將開航的樓船,讓它暫且不要啟錨,等我在這瓜洲城中留宿一夜后再出發吧。至此詞人方扣到詞題。“今宵里,要江聲一枕,洗滌羈懷”,他夜宿瓜州,是要借陣陣濤聲來洗去心頭羈旅行役的愁苦和煩悶。歇拍不落以酒解愁的老套,已奇;不說江水滌塵襟而說“江聲”洗愁懷,尤奇。
詞的下片寫次日離開瓜州時的心情。“侵晨風定潮回,便掛起、云帆亦快哉”,換頭緊承上片結尾,情緒由低沉轉到振奮,寫次日清早,風定潮落,經過一夜休息,疲勞已消,愁悶暫解,想到再升帆航行,就可飽賞長江下游的美景,覺得那也是蠻快活的。“愛金山東畔,天開罨畫;銀山南下,地涌詩材”,“金山”,在江蘇鎮江西北;“銀山”,在江蘇丹徒西,二山都在瓜州附近;“罨畫”,雜色的彩畫。這四句寫金山東邊風景優美,如一幅天然的繽紛圖畫;銀山南邊山水秀麗,有騷人墨客取之不盡的詩材。用“愛”作領字,統攝性很強,反映了詞人冥契自然,在山光水色中尋求心靈慰藉、感受精神溫暖的強烈愿望。“沖破晴嵐,拂開蒼蘚,欲紀茲行百尺崖”,寫詞人欲擺脫世俗的干擾,到陡峭的崖壁上記下此次行程的感受。縋幽鑿險的行動本身,就為詞人“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陶淵明《歸園田居五首》之一)的人格作了一次傳神的素描。結拍“還停筆,怕吟鞭猶帶,京國塵埃”,“吟鞭”,行吟詩人的馬鞭;“京國塵埃”,指繁華京城的庸俗風氣。詞人最后終于沒有下筆,他擔心自己行色匆匆,還來不及擺落京城滾滾紅塵中追名逐利的濁氣,現在就作文題詩,那一種林石之趣大有受污染的可能,罷了,罷了!這兩句表明詞人雖具有鄙棄塵俗的高潔情操,本無心追求功名富貴,但身不由己,竟陷身宦海,實在有莫大的苦衷。這與一般文人企慕山林之作不同,代表著與他身世相近的人物的共同心聲,所以值得細細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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