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月夕
滿懷幽恩自蕭蕭,況對空山夜正遙。
四壁晴秋霜著色,一天明水月生潮。
歌傳巖谷聲豪宕,酒泛星河影動搖。
醉里似聞猿鶴語,百年人境有今朝。
這樣一位性情中人,一旦置身在夜色凄迷的山間,又該感到怎樣的蕭索和寂寞!此詩起句,正從披襟獨酌的詩人眼中,展開了一個風聲蕭蕭的夜之“空山”,使遠近的溪谷、峰影,全彌漫了一重幽幽無語的靜默之思。人們自然難以猜測,詩人此刻的“滿懷幽思”是什么。但劉因自己就曾供認:“嘆老自非緣自發,愛閑元不為青山”。可見他的幽思,遠比人們想像的要悠遠和深沉。他是在思索赫赫大宋的滅亡教訓(見《白溝》詩)?還是在憂嘆天下“分合”中的百姓之苦(見《南樓》詩)?抑或是在惋惜竹林名士劉伶的狂傲,而不知自身“亦螟蛉”(見《飲山亭雨后》)?
這幽恩原可隨杯杯清醪而悠悠不盡了。但燦然升現的夜月,終竟還是驚動了微醺的詩人:在臨溪而飲之初,詩人本沒有注意到夜已深沉;但在傲然四顧間,卻突然發現,四近的巖壁上,竟都清瑩一白,結上了美麗的霜花!。然后舉首仰觀,便剎那間目睹了一幕璀璨奇景--只見滿天的纖云,恰似碧藍如水的海潮,在無邊無際的空間,涌托著一輪素月升騰而起。遠遠近近的峰影,由此沐浴在一派澄輝之中;滿壁的霜花也全都熠熠放光了--“四壁晴秋霜著色,一天明水月生潮”二句,正以水涌、潮生的妙喻,將詩境從清美的溪谷,引向高高的夜空,展出了一個霜花與皓月上下輝映的奇妙世界。由子月之升現被烘托以如水之云,更帶有了一種浮漾流動之美,境界也愈加顯得清闊而空明。
美好的夜景,本就最能引發騷人的逸興。而況劉因又是那樣一位躥睨公卿、笑傲侯王的高士,胸間自當更多一股狂豪之氣。此刻地闊天空,竟無一人為伴;山高水遠,恰可邀月同飲。詩人在《五月二十三日登城樓詩》中,不是曾放言高唱過“遠游未盡平生興,幾欲狂歌續楚騷”?而今何不借幾分醉意,向著高曠的山谷狂歌一番,聽一聽那蕩壑震谷的歌韻有多豪壯!當年蘇東坡于“歡飲達旦,大醉”之際,不也曾把酒問天,體味過“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的飄逸之趣?當此明月照耀的夜山,詩人又何妨酹酒溪流,在步履踉蹌之中,欣賞一番黝黝峰影搖蕩于燦燦星河的幻境!--“歌傳巖谷聲豪宕”一句描述醉中放歌,妙在全從詩人自歌自賞的感覺中寫來,頓使那回蕩夜谷的歌韻,似也帶有了詩人狂放自得的濃濃醉意;“酒泛星河影動搖”一句表現溪光月影,又著以“酒泛”二字,便不僅令讀者領略了溪流所倒映的星月閃爍、山影流漾之美,還恍可見到,詩人那酹酒溪月的趑趄、搖晃情態。客觀的夜景,由此染上了詩人的主觀色彩,而變得更加如癡、如幻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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