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飛萬里程,天地隔幽明。
死不從公死,生如無此生。
丹心渾未化,碧血已先成。
無處堪揮淚,吾今變姓名。
---謝 翱
這是文天祥就義后不久,謝翱為他的詩文集題寫的詩。卷,這里指詩文集。文天祥的集子是他斗爭生活的藝術記錄,他的后期詩文作品大都寫得慷慨悲壯,氣勢磅礴。謝翱的題詩沒有直接評述文天祥的詩文作品,而是抒寫情懷,寄托哀思。抒發對為國獻身的民族英雄的深切哀悼之情,實際上也就是對他的詩文集作出了歷史的公正評價。
起句劈空而來,元世祖至正十九年(1282),文天祥在歷盡磨難之后,在大都(今北京)壯烈犧牲。文天祥殉國的不幸消息傳來,謝翱肝膽俱裂,痛不欲生。但作者并不簡單敘述自己悲痛欲絕的心情,而是寫自己在噩耗傳來后的極度痛苦和迷亂中,突然產生了一個強烈的愿望,要飛越千山萬水,到萬里之外的北國去和死者見面。據記載,宋端宗景炎元年(1276),謝翱投文天祥戎幕,次年二月,他們在漳水之濱灑淚而別,從此未能再見。對知友的思念,使謝翱“每一動念,即于夢中尋之”,而與文天祥臨歧執手時的切切話語,也時時縈繞耳際。分別久長,思念深切,因此在乍一聽見英雄的死訊后,產生了這樣的愿望,看來奇特,其實也是很自然的。“飛”,寫出了作者心情的焦灼不安。明知對方已經死去但仍希望見面,這里頭有多少癡情,多少渴望!“魂飛萬里程”,這是從比悲痛更深的層次落墨的,即所謂“透過一層”的寫法。
次句承上而來,卻又急轉直下。當精魂不辭萬里之遙,跋山涉水,到達北國之后,卻又“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在深深的悲哀和失望中,夢魂猛醒過來,原來所知已物化,幽明隔絕,再無相見之時。這是何等痛心的事,對飛越萬里的精魂來說,無異于一聲晴天霹靂。然而這是嚴酷的事實。“飛”的急切和“隔”的絕望,在這里形成了極其強烈的對照。詩人悲不能已,痛哭著迸出了下面兩句:“死不從公死,生如無此生。”忠臣死得其所,自己茍且偷生,又有什么意趣?這兩句用“死”、“生”二字所組成的奇特對偶句,蘊蓄著極深摯的感情,格外哀切動人。
第三聯轉向正面寫文天祥,進一步抒發哀痛心情。“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這是文天祥表明心跡、充滿正氣的詩句。如今,耿耿丹心仍在,而英雄卻帶著未酬的壯志,含恨離開了人世。碧血,用萇弘事。《莊子·外物》:“萇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化為碧。”唯其丹心未化,愈覺其碧血先成的可悲可嘆;唯其碧血先成,愈覺其丹心未化的可歌可泣。這聯寫文天祥,仍歸結于自己的悼念之情,感情郁結而悲壯。
尾聯推進一層。痛苦是需要發泄的,尤其是郁結已久之情。然而在殘酷的現實生活中,竟然沒有可以發泄自己感情之處。傷心之淚,未能明流,只得暗吞。懂得了詩人“無處堪揮淚”的難以言說的隱痛,在此后多年中,他浪跡四方,“每至輒感哭”之情,也就可以理解了。末句委婉地表示決心,將埋名隱姓,遁跡山林,決不與統治者合作。語氣平和,但忠憤抑郁之氣仍勃勃于言意之表。
《書文山卷后》以飽含感情的筆觸,抒寫深沉的家國興亡之痛。由聞知死訊、渴求重見到死生相隔、無緣重逢;再由壯志未酬、血沃大地,到無處揮淚,決心歸隱,百轉千回,從深處著筆,寫到至情處,不辨是詩是淚。作者本以工于錘煉著稱,這首詩卻以白描見長,字字用血淚凝成,讀之令人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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