鯨牙鯤鬣相摩捽,巨靈戲撮天凹突。
舊山風老狂云根,重湖凍脫秋波骨。
我來謂怪非得真,醉揭碧海瞰蛟窟。
不然禹鼎魑魅形,神顛鬼脅相撐揬。
-----王 令
王令因“見知”于王安石,“一時附麗之徒,日滿其門”。(見《王直方詩話》)他是一個“倜儻不羈束”,對“為不義者”敢于“面加毀折,無所避”的詩人。王安石很賞他的才識,認為“可以共功業于天下”(劉發《廣陵先生傳》),即以吳夫人的女弟嫁給他。可惜“二十八歲而卒”,甚為“天下士大夫”所“痛惜”(王安石《王逢原墓志銘》)。
這首詩寫于仁宗皇祐(1049—1054)年間,宋人夏均父曾說:“此詩奇險,不蹈襲前人。”(《墨莊漫錄》)其實王令的古詩深受中唐韓孟詩派的影響。全詩只有八句,側重刻畫了石假山的外形。
首句“鯨牙鯤鬣相摩捽”,用溟海中大魚身上的器官作比。鯨、鯤是兩個龐然大物,鯨牙鯤鬣相互摩捽,自然要給人以劍拔弩張的奇壯感。石假山造型異乎尋常,也許是神話中“劈開”華山的河神“巨靈”在變“戲”法,“巨靈戲撮天凹突”,他用巨掌把插入天外的崇山“撮”縮成凹突起伏的樣式。他為石假山涂上一層神話色彩,給人以遐想。
不過,對石假山的成因也可以作如下設想:“舊山風老狂云根,重湖凍脫秋波骨”。上句說,大約它原是一座史前就巋然形成的“舊山”,由于飽經滄桑,長期受風飚襲擊而不斷“老”化,單剩下一片白云托根的怪石。下句說,或許它本是聳峙在重湖上的一個奇峰,由于嚴霜侵凌,“凍脫”了林木,在秋波中空余嶙峋而立的瘦“骨”。詩人把山石說成是山之“骨”,是從韓愈《石鼎聯句》“巧匠斫山骨”句中學來。
但詩人還想從別的角度來評價假山。“我來謂怪非得真,醉揭碧海瞰蛟窟”,他認為單純強調假山造型很“怪”,似乎還未能反映它全部“真”相。說實話,它倒像酒仙醉后,卷去碧海的波濤,揭開海底的秘密,盡瞰“蛟龍”的“窟”穴。因為從假山的結構看,它的故鄉可能在海上。
然而詩人猶恐這解釋不夠確切,又作了新的探索:“不然禹鼎魑魅形,神顛鬼脅相撐揬。”揬,通“突”,有“觸”的意思。詩人說,要“不然”,它更像《左傳》所說,大禹鑄九鼎時,在鼎上集中塑造的各種鬼怪的形象。“螭魅網兩,莫能逢之”,本意是在引起人們的戒備。因為在假山上東支西突的峰巒和傳說中害人的山神林鬼,用頭頂肩脅相撐(柱)相揬(觸)的架勢,幾乎沒有什么兩樣。
此詩對假山的奇險造型反復進行刻畫,自出心裁,氣概雄闊。透過假山形象的描寫,詩人的精神面貌和奇倔性格,也大略可以窺見。從鯨牙鯤鬣的相互“摩捽”到河神巨靈的“戲撮”“凹突”,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詩人志在天下,羞伍流俗的生活態度。“舊山風老”,而“云根”猶存,“重湖”霜“凍”,而勁“骨”依舊,更體現了詩人凜然挺立、不畏風霜的性格特點。至于“醉揭碧海”,盡“瞰蛟窟”,鑄形禹鼎,使木魅山鬼,原形畢現,就進一步表現了詩人“揭天心,探月窟”之概。
王令的《假山》同梅圣俞的《木山》具有相近的思想與藝術傾向。《木山》實際是把蘇洵父子作為描寫對象,而《假山》則是作者思想性格的藝術體現。雖然在藝術構思上,詩人的設想離奇古怪,不同凡響,卻始終同他對待現實的態度相聯系。詩里的假山,只是真山的一個微型。詩人把它放在宏觀的范圍來發揮藝術想象,天上地下,無處不在。在藝術結構上,由于運用了多層次的手法,短短八句詩,內容不斷變換,真是神出鬼沒,難以捉摸。但只要把握住全詩主題和結構,仍能理出脈絡。
王令才識甚高,卻不能表現出來,他連土丘都不如,只好以假山自況。他在《題假山》中就表達了這樣的思想:“擾擾人心巧謂何?我腸愚只愛無它。目前好且留平地,浪愛山高險自多”。他寫《假山》,大約有孤芳自賞的意思。難怪王令死后,王安石追念他,寫下“妙質不為平世得,微言唯有故人知”(《思王逢原》)的詩句。王令生前也曾寫道:“叩幾悲歌涕滿襟,圣賢千古我如今。凍琴弦斷燈青暈,誰會男兒半夜心?”(《夜深吟》)對王令這首《假山》,也可作如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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