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賈舍人早朝大明宮之作
絳幘雞人送曉籌 ① ,尚衣方進翠云裘。
九天閶闔開宮殿 ② ,萬國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臨仙掌動 ③ ,香煙欲傍袞龍浮。
朝罷須裁五色詔,珮聲歸向鳳池頭 ④ 。
【校】
①送,《唐詩鼓吹》、《唐詩品匯》俱作“報”。
②天,《文苑英華》作“重”。
③色,《瀛奎律髓》作“影”。
④向,凌本、《瀛奎律髓》、《唐詩品匯》俱作“到”。
【注】
大明宮: 《長安志》:“大明宮在禁苑之東南,南接京城之北面,西接宮城之東北隅。南北五里,東西三里。貞觀八年,置為永安宮城。九年,改曰大明宮,以備太上皇清暑。百官獻貲財以助役。龍朔三年,大加興造,號曰蓬萊宮。咸亨元年,改曰含元宮,尋復大明宮。初,高宗命司農少卿梁孝仁制造此宮,北據高原,南望爽塏,每天晴日朗,南望終南山如指掌,京城坊市街陌,俯視如在檻內,蓋甚高爽也?!?
絳幘: 《漢官儀》:“宮中輿臺并不得畜雞,夜漏未明三刻雞鳴,衛士候于朱雀門外,著絳幘,專傳雞唱。”
雞人: 《周禮》:“雞人夜嘑旦以嘂百官?!?
尚衣: 《唐書·百官志》:“尚衣局奉御二人,直長四人,掌供冕服、幾案?!?
翠云裘: 宋玉《諷賦》:“主人之女,翳承日之華,披翠云之裘?!?
九天: 《呂氏春秋》:“中央曰鈞天,東方曰蒼天,東北曰變天,北方曰玄天,西北曰幽天,西方曰顥天,西南曰朱天,南方曰炎天,東南曰陽天?!?
仙掌: 《三輔黃圖》:“《廟記》曰:‘神明臺,武帝造,祭仙人處,上有承露盤,有銅仙人,舒掌捧銅盤玉杯,以承云表之露。以露和玉屑服之,以求仙道?!堕L安記》:‘仙人掌大七圍,以銅為之?!?
五色詔: 《鄴中記》:“石虎詔書以五色紙,著鳳雛口中。”
鳳池: 《晉書》:“荀勗拜中書監,久之,以勗守尚書令。勗久在中書,專管機事。及失之,甚惘惘悵悵?;蛴匈R之者,勗曰:‘奪我鳳凰池,諸君賀我耶?’”《通典》:“魏晉以來,中書監、令掌贊詔命,記會時事,典作文書。以其地在樞近,多承寵任,是以人固其位,謂之‘鳳凰池’焉。”
早朝大明宮呈兩省僚友
賈至
銀燭朝天紫陌長,
禁城春色曉蒼蒼。
千條弱柳垂青瑣,
百囀流鶯繞建章。
劍佩聲隨玉墀步,
衣冠身惹御爐香。
共沐恩波鳳池里 ① ,
朝朝染翰侍君王。
【校】
①里,《唐詩品匯》作“上”。
【注】
兩省: 《杜氏通典》:“時謂尚書省為南省,門下中書為北省;亦謂門下省為左省,中書省為右省;或通謂之兩省。”成按:至德二年十月,肅宗入京師。明年,改元乾元。是時,賈至為中書舍人,杜甫為右拾遺,皆有史傳歲月可證。王維之為中書舍人為給事,岑參之為右補闕,其歲月無考,要亦當在是時,皆兩省官也。是年六月,甫貶華州司功參軍,則四詩之唱和正在乾元元年戊戌之春中也。
紫陌: 劉孝綽詩:“紆馀出紫陌,迤邐度青樓?!?
御爐: 《唐書·儀衛志》:“朝日,殿上設黼扆、躡席、熏爐、香案?!?
同和杜甫
五夜漏聲催曉箭,
九重春色醉仙桃。
旌旗日暖龍蛇動,
宮殿風微燕雀高。
朝罷香煙攜滿袖,
詩成珠玉在揮毫。
欲知世掌絲綸美,
池上于今有鳳毛。
【注】
五夜: 陸倕《新漏刻銘》:“六日無辨,五夜不分?!崩钌谱ⅲ骸靶l宏《漢舊儀》曰:‘晝漏盡,夜漏起,省中用火,中黃門持五夜,甲夜,乙夜,丙夜,丁夜,戊夜也。’”
九重: 《楚辭》:“君之門以九重?!?
絲綸: 【原注】舍人先世掌絲綸。〇《禮記》:“王言如絲,其出如綸;王言如綸,其出如綍?!薄短茣べZ曾傳》:“玄宗為太子,遴選宮僚,以曾為舍人。俄擢中書舍人,以父嫌名不拜,徙諫議大夫,知制誥。開元初,復拜中書舍人,曾固辭。議者謂中書乃曹司,非官稱,嫌名在禮不諱,乃就職。與蘇晉同掌制誥,皆以文辭稱,時號‘蘇賈’。子至,從玄宗幸蜀,拜起居舍人,知制誥,歷中書舍人?!?
鳳毛: 《世說》:“王敬倫豐姿似父,作侍中,加授桓公公服,從大門入。桓公望之,曰:‘大奴固自有鳳毛?!薄赌淆R書》:“謝超宗,祖靈運,宋臨川內史。父鳳。超宗好學,有文辭,盛得名譽。解褐奉朝請。新安王子鸞,孝武帝寵子,超宗以選補王國常侍。王母殷淑儀卒,超宗作誄奏之,帝大嗟賞,曰:‘超宗殊有鳳毛,恐靈運復出?!?
同和岑參
雞鳴紫陌曙光寒,
鶯囀皇州春色闌。
金闕曉鐘開萬戶,
玉階仙仗擁千官。
花迎劍佩星初落,
柳拂旌旗露未干。
獨有鳳凰池上客,
《陽春》一曲和皆難。
【注】
皇州: 謝朓詩:“春色滿皇州?!睆堛娮ⅲ骸盎手荩鄱家??!?
玉階: 班固《西都賦》:“玉階彤庭?!睆堛娮ⅲ骸坝耠A,以玉飾階也?!?
花柳: 成按:朱晦庵謂唐時殿庭間皆植花柳,故杜子美詩有“退朝花底散,歸院柳邊迷”之句。岑詩用“花”、“柳”字,亦其一證。
陽春: 《新序》:“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國中屬而和者數千人;其為《陽陵》、《采薇》,國中屬而和者數百人;其為《陽春》、《白雪》,國中屬而和者數十人而已也。引商刻羽,雜以流征,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人。是其曲彌高者,其和彌寡。”
毛西河曰:丙午年,避人在湖西,長至夜飲施愚山使君官舍。愚山偶論王維、岑參、杜甫和賈至《早朝》詩,惟杜甫無法,坐客怫然。予解曰:“徐之。往有客亦主此說,予責其或過,客曰:‘不然。律法極細,吾弟論其粗者。律,律也。既題“早朝”,則雞鳴曉鐘、衣冠閶闔,律法如是矣。王維歉于岑參者,岑能以“花迎”、“柳拂”、“《陽春》一曲”補舍人原唱“春色”二字,則王稍減耳。其他則無不同者,何則?律故也。杜即不然,王母仙桃,非朝事也;堂成而燕雀賀,非朝時境也;五夜便日暖耶,舛也,且日暖非早時也;若夫旌旗之動,宮殿之高,未嘗朝者也,曰“朝罷”,亂也;“詩成”與早朝半四句,乏主客也。如是非律矣?!钑r無以應。然則愚山之論此豈過耶?”愚山大喜,遂書其說以作記。
成按:《早朝》四作,氣格雄深,句調工麗,皆律詩之佳者。結句俱用“鳳池”事,惟老杜獨別,此其妙處不容掩者也。若評較全篇,定其軒輊,則岑為上,王次之,杜、賈為下,雖蘇子瞻所賞在“旌旗日暖”二句,楊誠齋所取在“花迎劍佩”一聯,文人愛尚各有不同。讀西河毛氏之說,其優劣固已判矣,但謂王母仙桃非朝時之事,燕雀相賀非朝時之境,二語猶有未當處。仙桃即殿廷所植之桃,以其托根禁地,故曰仙桃,迎晨而春色濃酣,天然如醉,與王母仙桃迥焉無涉。燕雀每于天光煥發之后,高飛四散,此句詠“早”字甚得,然寫作宮殿間景致,未免荒涼耳。要之于堂成而燕雀賀之說,杳不相干也。以此見訾,未免過苦。若其馀之所論駁,豈為無當,或者必欲不祧工部,反訾岑、王二作,賓處太詳,主處太略,不如杜作后四句全注意舍人為得和詩體者,豈非溺愛而反蹈不明之過哉?或嫌右丞四用衣冠之字,未免冗雜,亦屬吹毛求疵,洗垢索瘢。善言詩者,正不必拘拘于此。至《瀛奎律髓》以京師蹀血之后,瘡痍未復,而四人夸美朝儀如此,譏其已泰,宋人腐語尤屬可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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