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泰戈爾誕辰一百五十周年
——紀念泰戈爾誕辰一百五十周年
白開元
享譽世界文壇的印度大詩人羅賓德拉納特·泰戈爾,是中國人民的真誠朋友。他一生熱愛中國,十分重視中印兩國的文化交流。1924年,他不顧年老體衰,不遠萬里來中國訪問。他與中國文化名人的情誼,以及對英勇抗擊異族侵略的中國人民的堅決支持,生動地反映在他的詩作之中。
泰戈爾訪問北京時,我國著名京劇藝術家梅蘭芳在開明戲院為他專場演出《洛神》。演出結束,他親自到后臺熱情祝賀演出成功,并對布景提出了改進意見。他說“色彩宜用紅、綠、黃、黑、紫等重色,應創造出人間不經見的奇峰、怪石、瑤草、琪花,并勾勒金銀線框來烘托神話氣氛”。梅蘭芳根據詩人的意見,請人重新設計《洛神》的布景,使之與劇情更為協調。次日在為詩人舉行的送別宴會上,梅蘭芳請泰戈爾題詩。詩人欣然命筆,在梅蘭芳的一柄紈扇上寫了一首小詩:
認不出你,親愛的,
你用陌生的語言蒙著面孔,
遠遠地望去,好似
一座云遮霧繞的秀峰。
這首詩表明泰戈爾觀看京劇,朦朦朧朧地獲得了美的享受,也道出了由于語言的障礙,難以完全理解人物復雜的內心世界,難以充分領略京劇藝術真諦的一絲遺憾。
泰戈爾在北京,適逢64華誕,東道主為他舉行隆重的祝壽儀式,并排演他的名劇《齊德拉》。美貌清純的才女林徽因扮演女主角齊德拉,風度翩翩的徐志摩扮演愛神。林徽因和徐志摩通曉英語,語音純正,泰戈爾對他們的表演深感滿意。離開北京前,泰戈爾應林徽因的請求寫了一首贈詩:
蔚藍的天空俯瞰蒼翠的森林,
它們中間吹過一陣喟嘆的清風。
泰戈爾緣何為林徽因寫這首看似描寫風景的小詩呢?
泰戈爾在上海入境,經南京、濟南到北京,一路上會見各界著名人士,發表演講,由詩人徐志摩翻譯。翻譯之余,徐志摩不僅與他暢談人生,交流文學創作的心得體會,也對他訴說愛情方面的苦惱,言談中間仍流露出對林徽因的愛戀。在徐志摩和林徽因一起無微不至地照顧泰戈爾的日子里,泰戈爾似乎覺得他們是理想的一對。為了消除徐志摩的愁悒,據說泰戈爾曾委婉地向林徽因轉達徐志摩的繾綣之情,可得知林徽因已與梁思成訂婚,看到林徽因毫不動心,一貫恪守婚姻道德的他感到實在是愛莫能助了。
在這首小詩中,泰戈爾把徐志摩喻為蔚藍的天空,把林徽因喻為蒼翠的森林。在泰戈爾的心目中,他們是高貴而純潔的,但他們中間橫亙著難以逾越的障礙,只能像天空和森林那樣,永世遙遙相望,永世難成眷屬。泰戈爾把自己比做好心的清風,清風的謂嘆中流露出當不成月老的無奈和惆悵。
泰戈爾在上海、北京等地用英語發表演講,以其獨特的詩的語言、詩的意象,表達他深奧的政治、哲學觀點,精確地譯成中文是相當困難的。然而,對英語有很深的造詣、文學功力深厚的徐志摩,翻譯起來卻是游刃有余。他以華麗的辭藻,抑揚頓挫的聲調,從容不迫、聲情并茂地把泰戈爾的思想傳遞給眾多聽眾。
對詩歌藝術同樣的熱愛,對心靈自由同樣執著的追求,敞開了泰戈爾和徐志摩的心扉,使他們成為無話不談的忘年交。泰戈爾為他的中國知音起一個印度名字——蘇薩瑪(Susoma)。在孟加拉語中“蘇薩瑪”意謂雅士,對風流倜儻的徐志摩來說,這是個貼切的名字。
泰戈爾訪華結束,徐志摩又陪他訪問日本,一直把他送到香港,才依依惜別。泰戈爾回到印度,將他在中國的演講匯編成《在中國的講話》,此書的扉頁上寫道:獻給我的朋友蘇薩瑪,由于他的周到照料,使我得以結識偉大的中國人民。泰戈爾把疏通蔓生著忘卻的荒草的中印兩國文化交往的古道,當做他訪華的使命,此書扉頁上的題詞,是對完成這一使命的過程中徐志摩熱誠相助的充分肯定。
頻繁的越洋鴻書,不斷加深著泰戈爾和徐志摩的友情。1928年,徐志摩實現了夢寐以求的印度之行,見到了他日夜思念的泰戈爾。1929年,泰戈爾結束在國外的講學,回國途經上海,在徐志摩家小住。徐志摩夫婦早為他布置了一間富于印度情趣的房間,可泰戈爾偏偏喜歡擺著古色古香的家具的徐志摩的臥室,徐志摩當即作了調整,讓泰戈爾度過幾天愉快的時光。
臨別前,泰戈爾用孟加拉語寫了一首贈詩:
親愛的,我羈留旅途,
光陰枉擲,櫻花已凋零,
喜的是遍野的映山紅
顯現你慰藉的笑容。
原來,泰戈爾在加拿大訪問時不慎丟失護照,應邀去美國訪問,在移民局辦公室受到非禮,竟有人問這位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是否識字,詩人為此異常氣憤。回國途中訪問日本,他因提醒日本人民警惕不要被帝國野心的歇斯底里所毒化,受到冷遇,心情郁悶。可一到上海,徐志摩夫婦問寒問暖,極為熱情。在徐志摩家中,泰戈爾仿佛置身于盛開的映山紅花叢之中。
泰戈爾這首題詩,寓情于景,櫻花紛紛飄落的凄涼景象,暗喻詩人在美國、日本時沮喪失望的心情,徐志摩夫婦對他的敬重,微笑著對他的寬慰,生活上的體貼入微,以及切磋詩藝給他帶來的歡樂,則從似諳人意的映山紅鮮艷的花瓣上顯露出來。
這首小詩中營構的反差強烈的意象,真切地表露了泰戈爾不同的心境。
泰戈爾回國后經常懷念他曾游覽的中國的錦繡山河和結識的中國友人,距他謝世僅6個月的1941年2月21日,他以飽含思念之情的筆墨寫了一首自由體詩《我有一個中國名字》:
往事歷歷在目——
我生辰的洞房的凈瓶里
盛著我采集的各國勝地的圣水。
我訪問過中國,
以前不認識的東道主
在我前額的吉祥痣上寫了
“你是我們的知音”。
陌生的面紗不知不覺垂落了,
心中出現永恒的人。
出乎意料的親密
開啟了歡樂的閘門。
我起了中國名字,
穿上中國服裝。
我深深地體會到:
哪里有朋友,
哪里就有新生。
他送來生命的奇跡。
栽種外國花卉的花園里,
怒放著陌生的鮮花——
它們有外國名字,
它們的故土離這兒很遠,
在靈魂的樂園,
它們的情誼受到熱烈歡迎。
1924年5月8日,在天壇草坪為詩人舉行的祝壽儀式上,梁啟超為詩人起的中國名字是“竺震旦”。中國稱印度是“天竺”,而古代印度稱中國為“震旦”。梁啟超用心良苦為詩人起了這個珠聯璧合的名字,對泰戈爾在兩國文化交流領域發揮巨大作用寄予了厚望。
泰戈爾無愧于這個美好名字。經過他十余年的不懈努力,1937年4月14日,他創辦的國際大學成立了中國學院。在開學典禮上,他發表了著名演講《中國和印度》。泰戈爾把他創辦的國際大學喻為姹紫嫣紅的世界花園,作為中印文化、學術交流的中心,中國學院則無疑是這世界花園里一朵分外鮮艷芬芳的鮮花。
泰戈爾對中國人民的友好感情,最突出地表現于他堅決支持中國人民的抗日戰爭。1938年年初,當他在報紙上讀到日本軍隊出征前舉行祭祀,祈禱勝利時,不禁怒火中燒,義憤填膺地寫了聲討日本軍國主義的名作《射向中國的武力之箭》:
戰鼓咚咚敲響,
日本士兵梗著脖子,
眼睛血紅,
牙齒咬得咯咯響。
為給閻王的筵席呈送鮮嫩的人肉,
他們列隊出征。
出發前進入慈悲的佛祖的廟宇,
祈求神圣的祝福。
戰鼓咚咚,
軍號陣陣,
世界瑟瑟戰栗。
鳴鐘擊磬,香煙繚繞,
祈禱聲裊裊升天:
“大慈大悲的佛祖,
保佑我們旗開得勝。”
他們將用刺刀挑起
驚天駭地、撕心裂肺的慘叫,
斫斷千家萬戶愛情的紐帶,
把太陽旗插上
夷平的村莊的廢墟。
他們將摧毀知識的宮殿,
粉碎“美”的圣壇。
為此他們特來接受
仁慈的佛祖的祝福。
戰鼓咚咚,
軍號陣陣,
世界瑟瑟戰栗。
他們將計算他們的槍口下
死傷的人數,
隨著報告成千上萬死傷者數字的節奏,
敲打勝利的鑼鼓;
用遍地兒童、婦女血肉模糊的尸體
招引鬼魅的獰笑。
他們唯一的愿望
是把虛偽的誦經聲
灌滿世人的耳朵,
在他們的呼吸中羼入毒氣。
他們懷著這種心愿
進入仁慈的佛祖的寺院,
接受他善口的祝福。
戰鼓咚咚,
軍號陣陣,
世界瑟瑟戰栗。
詩人在這首詩中,憤怒譴責日本軍隊在中國燒殺搶掠的滔天罪行,尖銳地揭露日本士兵禮敬佛陀的虛偽。詩人不僅以詩篇聲援中國人民,而且親自參加援華抗日活動,抱病率領國際大學藝術團在加爾各答進行義演。他呼吁印度人民向中國提供各種形式的物質援助。他本人慷慨解囊,為援華基金捐款500盧比。他的正義行動大大激發了印度廣大群眾支援中國人民的熱情。他在致中國人民的公開信中預言:經過艱苦卓絕的斗爭,勝利的種子正播入你們的心中,并將一次次證明,它是不朽的。
詩人雖然未能親眼看到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的勝利,但歷史發展完全證實了他的預言。敬愛的周恩來總理1957年參觀國際大學時,曾贊揚泰戈爾是“憎恨黑暗、爭取光明的偉大印度人民的杰出代表,中國人民永遠不能忘記泰戈爾對他們的熱愛。中國人民也不能忘記泰戈爾對他們的艱苦的民族獨立斗爭所給予的支持。”
光陰荏苒,2011年5月7日是泰戈爾誕辰一百五十周年,泰戈爾辭世也已70年了。但泰戈爾對中印友好事業的卓越貢獻,對中國人民的深情厚誼,連同他的名篇佳作,將永遠銘記在中國人民的心中。
白開元,中國國際廣播電臺譯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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