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意象
出了三伏,節候就直奔白露而去。
藍天飄過的白云,沒有了春天時的纏綿,哭哭啼啼的;也不像夏天時的怒目金剛,風風火火地帶著使命感,抽打著大地,折騰著草樹;秋天的云,多半像一個剛過了農忙季節的閑漢,閑適地徜徉著。胳肢窩里夾著半截甜蘆粟,不時地咬上一口,品味著一路逛來;在東家的場角停停,到西鄰的門框上倚倚。無聊時,擰下幾滴檸檬色的雨,樂得小青菜、秋茄子綠葉亂顫。
蟬,也不像盛夏時,“吱吱——”地拖著沒有節奏的長音,聒噪得人心里發毛,而是發出“呀唔吱——,呀唔吱——”的變奏,留給人們對秋天的想象空間。我不知道,它們是不是同一種蟬,如果是,那只說明它們也隨著季節的變換,由狂熱轉向了理性。
也許是經過臺風季節的洗禮,天空被擦拭得格外的明凈,宛如水橋邊母親搗衣的青石盤。
棉花田里,曾經青青的棉桃,都次第地裂出肉嘟嘟的棉花,潔白潔白的。頂著花格子藍頭巾的農婦,說笑著摘著棉花,悠閑而從容。田頭堆起了小山包似的棉花堆,猶如雪霽后堆的雪堆——銀色的金字塔,給人以溫暖。
那是一個成熟的季節,那無垠的稻田間,開始灌漿的稻穗們,似乎忘卻了曾經的拔節、揚花,都默默地低著頭,那難道是成熟的標志嗎?一個飽經風霜的老農,背著手在田壟間轉悠,不時將一粒粒青澀的谷粒送到嘴里品咂。
風過處,送來青草灘上野草的清香,同時也夾雜著稻谷成熟的乳香。那香味經過草灘上牛羊的咬嚙,帶著水鄉的氣息,顯得越發的清純,實在是沁人心脾的。你只要體驗過,就終生難忘,那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芬芳。我是在鄉下長大的,即使離開了農村,但每到這個季節,只要看到天上飄過那季節特有的云,我似乎就嗅到那芳草香和淡淡的乳香。那是童年的體驗,那是這塊土地上孕育出的兒女對母親的依戀。其實,在他未出生時,早已通過母親的臍帶,注入在他的血液里了。就像母親帶給你的胎記,誰也不能抹去。
田壟間、雜邊地里,蘆粟早已老熟,招展著紅紅的穗子,像一群早慧的農家姑娘,既帶著野性又略顯拘謹。
溝渠邊、籬笆旁,長著叢叢辣蓼,綠里泛白的莖葉,紅白相間的穗子,引來了識時務的鳥雀。辣蓼的果實,像小米,那是上好的釀酒釀的佐料。原本農閑時,婦女們將它采擷下來,待入冬后釀酒釀。現在,超市里都有現成的佐料,也有現成的酒釀,所以少有人光顧了,只有一些固執的老人,說超市里的酒釀不好吃,才會去采擷。那其實不是老人的懷舊,實在是套句時髦的話,那是真正的綠色食品。
在通往城鎮的公路邊,還會有一些農民設的瓜果攤。那是他們趁空閑,將自家種的西瓜、雪瓜、葡萄、黃桃、蜜梨,用助動車載出來賣點錢。那純粹是本土的品種,傳統而可口,咬一口就會品嘗到家鄉的味道。
然而,瓜的藤蔓枯瘦了,桃樹、梨樹上空蕩蕩的,只有幾只老母雞在樹底下淘沙。
不過,秋天是不會寂寞的。白露時分,白胡棗擠兌著掛滿了棗樹,有的乳白,有的微紅。原先到這個時候,那半熟的棗,幾乎被撲得寥寥無幾了,可現在孩子少了,且差不多都住進了城里,鄉下所多的是老人,誰有閑工夫去顧及那白胡棗呢!待曉來一陣風雨,任它們落在草叢間,掉進小河里。
枝葉蓊郁的柿樹上,白頭翁們面對著尚生澀的柿子,正商略著怎么嘗鮮。不過那還早,要待到蟹黃稻熟時才行。
秋天出落得很空靈,就連遠處傳來的聲音也顯得空蒙。遠馳的汽車聲,遷徙的候鳥的呼伴聲,傍晚漁船的槳聲,母親招呼孩子的喚聲……
兀然間想起李白的詩句:我覺秋興逸,誰云秋興悲。
2009年8月23日于竹喧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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