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書北臺壁二首

其一

黃昏猶作雨纖纖[1]，夜靜無風勢轉嚴[2]。但覺衾裯[3]如潑水，不知庭院已堆鹽[4]。五更曉色[5]來書幌[6]，半夜寒聲[7]落畫檐[8]。試掃北臺看馬耳[9]，未隨埋沒有雙尖。

其二

城頭初日始翻鴉，陌上晴泥已沒車。凍合玉樓寒起粟，光搖銀海眩生花[10]。遺蝗入地應千尺[11]，宿麥[12]連云有幾家。老病自嗟詩力退，空吟冰柱憶劉叉[13]。

【注釋】

[1]纖纖：形容細雨，毛毛雨。

[2]嚴：寒氣凜冽。

[3]衾稠：衾：被子。稠：單被。衾稠連用，泛指被褥。

[4]堆鹽：喻雪。據《世說新語·言語》載，謝安曾問“白雪紛紛何所似？”侄子謝朗說：“撒鹽空中差（大略）可擬?！?/p>

[5]曉色：拂曉的天色，這里暗指雪色。

[6]書幌：書窗的布簾。

[7]寒聲：寒雪融化的滴水聲。

[8]畫檐：彩繪過的屋檐。

[9]馬耳：山名，“山高百丈，上有二石并舉”（《水經注》卷二十六）。下句“雙尖”即指馬耳山上的“二石”。

[10]“凍合”二句：這兩句解釋歷來分歧很大。據蘇軾門人趙令疇《侯鯖錄》（卷一）載，王安石認為這是用道家典故?！坝駱恰敝鸽p肩，“凍合玉樓”即兩肩凍得縮在一起。起粟：起雞皮疙瘩。銀海：指眼?！肮鈸u銀海”，意思是雪光晃眼，弄得兩眼昏花。

[11]“遺蝗”句：遺留下的蝗子為雪所深埋，來年的蝗災將減輕。

[12]宿麥：麥子秋冬下種，第二年夏初才成熟，故稱宿麥。

[13]劉叉：唐代元和年間的詩人，作有《冰柱》等詠雪詩篇。這二句感嘆自己不能作出像劉叉那樣的詠雪好詩。

【譯文】

其一

黃昏的時候，還是細雨纖纖。到靜靜的夜晚，沒有風聲，但寒氣彌漫。只覺得被褥像潑了水一樣寒冷，不知道庭院中似鹽的雪已經堆滿。剛打五更，天本未明，卻曉色映窗，半夜屋檐上的聲音，原來是雪水潺潺登上北臺，掃去積雪，遙望馬耳山，沒有被雪埋沒的，只有那好似馬耳的一對山尖。

其二

城墻上剛剛朝陽升起，鴉鵲飛翔，雪泥滿路已車來馬往，行進艱難。兩肩緊縮，凍得起雞皮疙瘩，雪光閃耀，弄得兩眼昏花。隨雪融化，蝗子將埋得很深很深，冬麥翻年，苗如云涌，有多少豐收人家！年老多病，作詩的本領已大不如前，枉自吟誦《冰柱》，想起那擅長詠雪的劉叉。

【解析】

熙寧七年（1074）蘇軾由杭州通判改任密州（今山東諸城）知州，十一月到任，這兩首詩即作于到任后不久。北臺在密州城北，蘇軾后來把它改建為超然臺。這是大雪后寫在北臺墻壁上的兩首詩。前首寫夜雪，從黃昏時的細雨寫到第二天早晨登北臺賞雪，寫出了下雪的全過程。

后首寫第二天雪晴后的景象，抒發了他對雪兆豐年的欣喜之情。這是蘇軾著名的詠雪詩，王安石曾和這首詩，澧州通判呂文之曾和至百篇，可見人們對這兩首詩的賞識。后人有評價說：“觀此雪詩，亦冠絕古今矣，雖王荊公（安石）亦心服，屢和不已，終不能壓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