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冠子①（淡煙飄薄）

【原詞】

淡煙飄薄②。鶯花謝、清和院落③。樹陰翠、密葉成幄④。麥秋霽景⑤，夏云忽變奇峰、倚寥廊⑥。波暖銀塘⑦，漲新萍綠魚躍⑧。想端憂多暇，陳王是日，嫩苔生閣⑨。

正鑠石天高，流金晝永⑩，楚榭光風轉蕙?，披襟處、波翻翠幕?。以文會友?，沈李浮瓜忍輕諾?。別館清閑?，避炎蒸、豈須河朔?。但尊前隨分?，雅歌艷舞，盡成歡樂。

【注釋】

①《女冠子》：唐教坊曲名，后用作詞牌名。小令始于溫庭筠，長調始于柳永。《樂章集》注“仙呂調”。

②飄薄：同“飄泊”。這里有飄蕩的意思。

③鶯花謝：意謂春天將逝。鶯花，鶯啼花開之意，這里泛指春天的景物。清和：指天氣清明和暖。

④幄：帳篷。

⑤麥秋：指農歷四、五月麥子成熟的時候。霽（jì）景：雨后放晴的景色。

⑥寥廓：遼闊的天空。

⑦銀塘：清澈明凈的池塘。

⑧“漲新”句：意謂池塘彌漫著新生的浮萍，變得很綠，魚兒不時跳出水面。新萍：新生的浮萍。

⑨“想端”三句：意謂想起如今多了很多空閑的時間，一定不會如曹植初喪好友應劉之時一般，無心賞玩，樓閣臺榭長滿綠苔，積滿塵土。謝莊《月賦》：“陳王初喪應劉，端憂無限，綠苔生閣，芳塵凝榭。”陳王，曹植的封號。

⑩“正鑠”二句：意謂天氣漸熱，晝長夜短。鑠（shuò）石、流金，形容天氣炎熱，可使金石熔化。劉向《淮南子·詮言》：“大熱，鑠石流金，火弗為益其烈。”

?楚榭：臺榭。所謂“楚”乃因后文引《楚辭》典故而順及之，非謂人在楚地。

?“披襟”句：意謂游興正勁時，只見波光涌動，如同翠幕在翻滾。

?以文會友：通過文字來結交朋友。孔子《論語·顏淵》：“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

?沈李浮瓜：將瓜果浸在水中，即今之“冰鎮(zhèn)”。輕諾：輕易許諾。

?別館：客館。庾信《哀江南賦序》：“三日哭于都亭，三年囚于別館。”

?河朔：古代泛指黃河以北的地區(qū)。

?尊前：酒樽前。隨分：隨我本性。

【譯文】

四月清和的庭院中，有薄薄的霧氣飄蕩著，春天的景色也開始凋零。翠綠的樹葉慢慢地密集成蔭，像是被用布帛圍起來的帳幕。麥秋四月，雨后景色清明，夏天的云彩多變，此刻正如奇峰一般依傍著天空。清澈的池塘上蕩起了層層波浪，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溫暖奪目，水面上彌漫著新生綠萍，魚兒紛紛歡快地跳躍著，想起離別以后有很多空閑的時間不會如陳王曹植初喪應劉的日子一樣，無心游娛，以致亭閣綠苔生、芳塵凝。

正值天高晝永的悶熱天氣，臺榭上，天氣晴朗，日光明媚，微風徐徐，吹動著草木。游興正勁時，只見波光涌動，如同翠幕在翻滾。不忍輕易許下以文會友、沉李浮瓜的諾言。客館清靜悠閑，避開夏日的酷暑熏蒸，何必要去黃河以北。只需在酒宴上，跟隨自己的本性，想做便做，獨自吟雅詩、觀艷舞，都是快樂。

【賞析】

本詞描寫了夏日之景，表達了詞人想要縱情山水，跟隨本心的心愿。

詞的上片從不同的側面呈現(xiàn)了夏日里的各種景象與風光。開篇用“淡煙飄薄”來勾勒了一個大概的環(huán)境框架，渲染出閑雅的情調。然后寫時令，“鶯花謝、清和院落”，詞人將重點放在了庭院里的“鶯花謝”這一標志春已去、夏來臨的典型景物來點明時令的變換，又用“清和”二字來泛寫院中的初夏氣象，并暗示出詞人此刻平和的心境。之后，詞人的視線又集中到庭院中生長茂盛的大樹，翠綠的“樹陰”，像帳篷一樣覆蓋出濃蔭的“密葉”，充分體現(xiàn)了初夏時候，萬物生機勃勃這一特點。接著詞人由地面的濃蔭寫到了天空的浮云，“麥秋”時節(jié)雨后的天氣顯得格外明朗清新，而空中的云朵不時地變幻著形狀，如“奇”異的山峰“倚”在“寥廓”的天空上，詞人將游動的云彩寫得活靈活現(xiàn)，來展現(xiàn)大自然神奇的變化。在對自然景象描寫之后，又將視角轉回到了對院外具體景物的狀寫，“波暖銀塘，漲新萍綠魚躍”二句意為和熙的陽光照在波光粼粼的池塘，池塘里已長滿了新鮮明綠的萍草，映著波光在水中飄搖，還有那活潑的魚兒不時躍出水面，向人們展示它們愉悅的心情。“銀”字巧妙地修飾了池塘，渲染了氣氛；“暖”字和“新”字，不僅讓人感到一種生命的喜悅，更使畫面形成清新的暖色調；“漲”字和“躍”字，又寫盡了萬物生機的勃發(fā)之象，詞人面對此大好景色的欣喜興奮也就不言而喻了。上片結尾三句，以“想”領起，抒發(fā)了詞人在看到這些景物之后的情感，句中的典故出自謝莊《月賦》，原意是說曹植因喪友憂愁郁悶，無心觀賞夏日美景，以致使綠苔生閣，芳塵凝榭。詞人反用此典，惋惜曹植白白辜負了如此美景空自憂傷。而自己絕不會如此，借以表達面對美景時的舒暢心情。

下片“鑠石天高”二句，“鑠石”“流金”見于《準南子·詮言》。詞人用以形容夏日天氣炎熱已經(jīng)到了可以使金石熔化的地步。這也使得接下的二句“楚榭光風轉惠，披襟處、波翻翠幕”變得更有意義，如此炎熱的天氣，能有微風拂面，必然愜意不已。于是詞人先以《楚辭·招魂》中“光風轉蕙”一句來寫夏天晴風帶來的美景，再接以《風賦》中楚王游于蘭臺披襟迎風之典，寫出了“披襟處、波翻翠幕”之句。楚王“披襟”之后而贊“快哉此風”，詞人敞開衣襟之后，迎風之快感，不必明言而自在其中，更何況詞人還配以夏風拂水“波翻翠幕”的美景。有了如此舒服的風，詞人的興致變得更高了，不由產生了“以文會友”的雅興。“以文會友”典出《論語》，原詞“以文會友”的目的在于“以友輔仁”，而柳永只想借此表達與朋友相聚的歡樂，所以他興致勃勃，在此處用了曹丕消夏宴游“沉瓜浮李”的典故，不過，曹丕之“浮甘瓜”“沉朱李”是在傷痛中憶舊的歡會，柳永卻只取其歡會之意。當然柳永與友人之間并非單純的想要玩樂，從“忍輕諾”三字可以看出，柳永在“輕諾”前先用一個“忍”字，強調了朋友間的信任。結拍“但尊前隨分，雅歌艷舞，盡成歡樂”，歡情達到了最高潮，全詞也就定格于此。結尾“盡成歡樂”四字，有一錘定音的效果。

整首詞步步緊扣，節(jié)奏明快，感情表達恰如其分，讓整首詞的格調顯得十分風雅，所繪場景令人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