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惲代英五首（選四）

忽報惲生殉，凄然雙淚流。

人皆有一死，君已重千秋。

苦行［1］嗟誰及，雄文自此休。

劇憐狐媚子［2］，對汝亦顏羞。

海上［3］初祖見，稠人千百中。

世方怖河漢［4］，我獨(dú)識鸞龍［5］。

安石衣冠敝［6］，臧洪［7］意氣雄。

同時向女士，咄咄賭詞鋒。［8］黨論［9］紛紜甚，西山莽寇氛［10］。

下聊魯連［11］矢，諭蜀［12］子云文。

我未當(dāng)仁讓，［13］君尤勸進(jìn)［14］殷。

傷心桑海［15］后，難覓捉刀人［16］。

百粵重逢日，［17］軒然起大波。［18］

我謀嗟不用，［19］君意定如何？

矢日［20］盟猶在，回天［21］事已訛。

蒼茫揮手別，生死兩蹉跎［22］。

題解

在共產(chǎn)黨的早期領(lǐng)導(dǎo)人中，柳亞子與惲代英交誼最厚。1930年5月6日，惲代英被國民黨反動派逮捕。次年4月29日在南京獄中慘遭殺害。柳亞子聞此噩耗，悲不自勝，遂揮淚以“哭”之。此四律雖為悼人之作，卻血脈賁張，怒氣沖霄。一股郁勃激憤的抗?fàn)幮蹥猓鴬Z紙而出。按：惲代英，中國共產(chǎn)黨早期著名的政治活動家，中國青年運(yùn)動的先驅(qū)者。江蘇武進(jìn)人。五四運(yùn)動時，在武漢積極組織學(xué)生罷課示威和商人罷市，并創(chuàng)辦利群書社，傳播馬克思列寧主義。1920年與蕭楚女等發(fā)起組織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tuán)。次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1923年任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tuán)中央委員，宣傳部長，主編《中國青年》，并任上海大學(xué)教授。1926年任黃埔軍官學(xué)校政治總教官，并在廣州農(nóng)民運(yùn)動講習(xí)所任教。后在中共第五、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上均當(dāng)選中央委員。曾參加領(lǐng)導(dǎo)八一南昌起義和廣州起義。

注釋

［1］苦行：謂刻苦自勵的生活態(tài)度。

［2］狐媚子：舊指善以妖媚惑人的女子。此指以逢迎討好為事的政客。

［3］海上：即上海。

［4］怖河漢：語見《莊子·逍遙游》:“肩吾問于連叔曰：‘吾聞言于接輿，大而無當(dāng)，往而不返，吾驚怖其言，猶河漢而無極也。'”按：此借以形容惲代英的革命言論立意高遠(yuǎn)，驚世駭俗。

［5］鸞龍：比喻惲代英卓絕不凡。

［6］安石：《宋史·王安石傳》:“安石未貴時，名震京師，性不好華腴，自奉至儉，或衣垢不浣，面垢不洗，世多稱其賢。”敝，破舊。

［7］臧洪：《后漢書·臧洪傳》:“乃與諸牧守大會酸棗。設(shè)壇場，將盟，既而更相辭讓，莫敢先登，咸共推洪。洪乃攝衣升壇，操血而盟……辭氣慷慨，聞其言者，無不激揚(yáng)。”按：頸聯(lián)以安、臧洪比況惲代英的氣度風(fēng)范。

［8］作者自注：“初見君于上海公共體育場孫中山先生追悼會，君與向警予女士各據(jù)一壇演講。”

［9］黨論：指當(dāng)時國民黨內(nèi)部革命與反革命的爭論。

［10］西山：又名香山。在北京城西。莽寇氛：謂由國民黨右派組成的“西山會議派”的反動氣焰甚為囂張。

［11］魯連：即魯仲連。《史記·魯仲連傳》:“燕將攻下聊城，聊城人或讒之燕，燕將懼誅，因保守聊城，不敢歸。齊田單攻聊城歲余，士卒多死而聊城不下。魯連乃為書，約之矢以射城中，遺燕將……燕將見魯連書，泣三日……乃自殺。聊城亂，田單遂屠聊城。”

［12］諭蜀：即安民告示。《史記·司馬相如傳》:“相如為郎數(shù)歲，會唐蒙使略通夜郎西僰中，發(fā)巴蜀吏卒千人，郡又多為發(fā)轉(zhuǎn)漕萬余人，用興法誅其渠帥，巴蜀民大驚恐。上聞之，乃使相如責(zé)唐蒙，因諭告巴蜀民以非上意。”按：就“諭蜀子云文”一句看，殊費(fèi)解，因子云（即揚(yáng)雄，字子云）并無諭蜀文，倒是司馬相如撰有《諭巴蜀檄》，故疑為詩人誤記。

［13］“當(dāng)仁讓”句：作者自注：“西山會議時，余草一文，力持正論，由君供給材料，并慫恿發(fā)表。”

［14］勸進(jìn)：指惲代英“慫恿”柳亞子發(fā)表“力持正論”之文一事。

［15］桑海：“滄海桑田”之省稱。

［16］捉刀人：謂英雄人物。《世說新語·容止》:“魏武將見匈奴使，自以形陋不足雄遠(yuǎn)國，使崔季珪代，帝自捉刀立床頭。既畢，令間諜問曰：‘魏王何如？’匈奴使答曰：‘魏王雅望非常，然床頭捉刀人，此乃英雄也。'”

［17］百粵句：指1926年4月詩人與惲代英同志相見于廣州。

［18］軒然句：謂“中山艦事件”，為蔣介石精心策劃的反共陰謀。

［19］作者自注：“我余在廣州，曾建議為非常可駭之事，君不能用。”我謀：語本《左傳·文十三年》:“繞朝贈之以策，曰：‘子無謂秦?zé)o人，吾謀適不用也。'”按：此指柳亞子當(dāng)年曾向惲代英建議行刺蔣介石（即此詩作者自注所云“非常可駭之事”），而未被惲代英所接受。

［20］矢日：指日發(fā)誓。《詩·王風(fēng)·大車》:“謂予不信，有如皎日。”

［21］回天：謂挽救革命危局。李商隱《安定城樓》:“欲回天地入扁舟。”

［22］蹉跎：白白虛度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