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終南山過斛斯山人宿置酒
暮從碧山下,山月隨人歸。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相攜及田家,童稚開荊扉。綠竹入幽徑,青籮拂行衣。歡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揮。長歌吟松風(fēng),曲盡河星稀。我醉君復(fù)樂,陶然共忘機。
終南山東起藍田,西至郿縣,綿亙八百余里,主峰在長安之南,唐時士人多隱居于此。李白第一次上長安,終南山是不會不去的。詩中記的這次出游,應(yīng)是由一位姓斛斯的隱士陪同,當(dāng)夜即宿其家。
李白詩中常言“碧山”,說者每苦不知確指,“碧山”可泛稱青山,亦可專指,例如此詩即指終南山。游覽竟日,薄暮下山時,興致尚未全消,這時月亮已升上天空,陪伴著詩人同行,恰如兒歌所唱的:“月亮走,我也走,我跟月亮手拉手”,在自然景物中,此最有人情味者。詩人寫著“暮從碧山下,山月隨人歸”,心中就有一種親近自然的況味。到達目的地,松一口氣,回看向來經(jīng)過的山路,已籠罩在一片暮靄中,使人感到妙不可言。此時此刻,最叫人依戀呢。
說斛斯先生與詩人同行,是從“歸”和“相攜”等措詞上玩味出的。到達斛斯之家時,須穿過幽竹掩映,青蘿披拂的曲曲彎彎的小路,“苔滑猶須輕著步,竹深還要小低頭”,很平常,很有趣。而來開門迎客的,是斛斯家的小朋友。兒童有天然好客的傾向,今俗謂之“人來瘋”,他們怕是早就盼著李伯伯的到來,才爭著開門的。在斛斯家作客,真是得其所哉呀!主人道:“快上酒上菜,我們的客人早餓了呢”,于是就飲酒,就吃菜。“美酒聊共揮”,“聊”字見隨便,而“揮”字更瀟灑。這是“揮霍”的“揮”,“揮金如土”的“揮”。一口一口地呷酒不可叫“揮”,非“一杯一杯復(fù)一杯”、“會須一飲三百杯”不可叫“揮”。“酒酣耳熱后,意氣素霓生”,就為朋友歌一曲吧,如果沒有琴,就請山頭的松風(fēng)伴奏也成。“酒逢知己飲,詩對會人吟”,李白“過斛斯山人宿置酒”之謂也。邊喝邊唱,不覺斗轉(zhuǎn)星移,不知東方將白。王維對裴迪贈詩道“復(fù)值接輿醉,狂歌五柳前”,李白對斛斯山人則道“我醉君復(fù)樂,陶然共忘機”,“忘機”本道家術(shù)語,謂心地淡泊,與世無爭。
寫眼前景,說家常話,其沖淡與平易不亞于孟浩然詩。沖淡不是清淡,不是淡乎寡味。有味如果汁、如牛奶,才可沖淡。沖淡固然要清水,然僅有清水可以謂之沖淡者乎?此詩所以其淡如水,其味彌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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