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

【原文】

居鄰北郭古寺空，杏花兩株能白紅①。

曲江滿園不可到，看此寧避雨與風。

二年流竄出嶺外，所見草木多異同。

冬寒不嚴地恒泄②，陽氣發亂無全功。

浮花浪蕊鎮長有③，才開還落瘴霧中④。

山榴躑躅少意思⑤，照耀黃紫徒為叢。

鷓鴣鉤辀猿叫歇⑥，杳杳深谷攢青楓。

豈如此樹一來玩，若在京國情何窮。

今旦胡為忽惆悵，萬片飄泊隨西東。

明年更發應更好，道人莫忘鄰家翁。

【注釋】

①能白紅：意思是杏樹能開出紅白相間的花，借以反襯古寺荒涼之意。

②地恒泄：因凍得不嚴密，地氣多泄出。指土地不凍，宜于植物生長。

③浮花浪蕊：指尋常的花草。比喻輕浮的人，含貶義。鎮長：二字均為“常”之意，聯用為重言。

④瘴（zhàng）霧：猶瘴氣。

⑤躑躅（zhí zhú）：羊躑躅，又名“羊不吃草”，樹高三四尺，花似山石榴。

⑥鷓鴣：鷓鴣鳥，生活在有灌木叢的低矮山地，吃昆蟲、植物的種子等。鉤辀（zhōu）：象聲詞，鷓鴣的叫聲。

【譯文】

我的住所靠近城北，附近有一座空蕩荒涼的古寺，寺中有兩棵杏樹，能開出紅白相間的杏花。

長安城曲江池邊的滿園花樹，如今我已不能再去觀賞了，那就到這里看這兩株杏花怎樣躲避大雨與狂風吧。

兩年前，我被放逐到嶺外，所見到的草木跟北方大有不同。

這里的冬天并不寒冷，地氣時常泄出，陽氣也時常亂發，天地仿佛失去了它健全的功能。

那種隨時隨地開放的花，常年都有，但都是剛剛綻開花蕊，又馬上凋謝在瘴霧之中。

山石榴和羊躑躅也都沒有什么意思，開著黃黃紫紫的野花，可憐它們白白地聚結成叢。

這邊鷓鴣鳥的鳴叫聲響起，那邊山猿的哀啼聲忽然又停下來，如此來來去去此起彼伏，看那幽暗的深谷中，聚集著青翠的楓樹林。

這些景致哪能比得上這兩棵杏花樹，當我一來此游賞時，就像是在京城里一樣，引起情思無窮。

今天晨起，我為什么會忽然惆悵，或許是因為看到這千萬片杏花凋落，隨風飄散各奔西東。

等到明年杏花再度開放的季節，這杏花一定會開得更加美好，寺中的道人啊，那時候請您一定不要忘記相邀我這個鄰家的老翁。

【賞析】

此詩約于唐憲宗元和元年（806年）二月，韓愈在江陵貶居之時所作。詩人借杏花飄落，抒發自己此刻貶竄南荒、漂泊異鄉以及懷念京國、欲歸不得的身世感慨。

首句“居鄰北郭古寺空，杏花兩株能白紅”凌空起勢，點出客居江陵北郭，臨近荒涼冷落的古寺而居的落寞之感，次句以“能白紅”襯托出杏花紅白相間、鮮艷明媚的色彩與眾不同，就此將心中對于杏花的贊賞之情表露無遺。接下來的“曲江滿園不可到，看此寧避雨與風。”由眼前古寺中的杏花自然聯想到京城曲江滿園的杏花，慨嘆自己置身荒蠻之鄉，如今只能空自懷想，卻不能回到長安重睹滿園杏花春色的美好，如此又怎能不心生感嘆呢？

以下十句，集中筆力描寫兩年以來貶居嶺外的所見所感。這里不見杏花，唯見平庸無奇的“浮花浪蕊”；山榴花、躑躅花雖然或黃或紫，相互照耀，成堆成叢，卻了無意趣；深山幽谷之中，只有鳥獸哀鳴的聲音，人跡罕至。這對于一個“流竄出嶺外”的遭貶謫之人來說，無非是觸景生悲甚至是心生無比厭惡之情。接下來的“今旦胡為忽惆悵，萬片飄泊隨西東”道明了今日惆悵的原因，其實正是之前觀景所感的進一步加深，而將杏花作為自己飄零落寞身世命運的象征。

結尾以“明年更發應更好，道人莫忘鄰家翁”收筆，默默將希望寄托在明年，并叮囑寺中人到時候別忘了自己這位“鄰家翁”。口吻中似透出一些樂觀的氣息和親切的情調，但細加體味，卻又分明包含著明年仍然滯留荒蠻異鄉的沉悲。

全詩構思奇妙，情思悠長，嗔癡慨嘆，意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