懶卸頭

韓偓

侍女動妝奩,故故驚人睡。

哪知本未眠,背面偷垂淚。

懶卸鳳皇釵,羞入鴛鴦被。

時復見殘燈,和煙墜金穗。

注釋：

①此首《玉山樵人集》及其所附,《香奩集》均未收入,然見于韓集舊鈔本、屈抄本《香奩集》。曾﹑曹等編著《全詞》本考辨云:“此首毛本、吳本《香奩集》題作《懶卸頭》詩(鈔本《香奩集從唐音統簽》未收),并無調名。《花草粹編》卷一始以《生查子》調收作詞,其后《唐詞紀》卷一○、《古今詞統》卷三,、《詞的》卷一、《詞綜》卷一、《全唐詩》卷八九一、《歷代詩余》卷四、《詞譜》卷三俱因之。按此詞乃明清人所認定﹐未足據信,茲入副編。”卸頭:婦女卸去頭上的裝飾。唐司空圖《燈花》詩:“姊姊教人且抱兒,逐他女伴卸頭遲。”前蜀薛昭蘊《浣溪沙》詞:“鈿匣菱花錦帶垂,靜臨蘭檻卸頭時,約鬟低珥算歸期。”②妝奩:女子梳妝用的鏡匣。北周庾信《鏡賦》:“暫設妝奩,還抽鏡屜。”唐劉禹錫《泰娘歌》:“妝奩蟲網厚如繭,博山爐側傾寒灰。”③故故句:故故,故意;特意。宋徐鉉《九月三十夜雨寄故人》詩:“別念紛紛起,寒更故故遲。”俞平伯《唐宋詞選釋》:“以為人睡著了，久待不耐,有意驚醒她。”④鴛鴦被:繡有鴛鴦圖案的被子。《古詩十九首》:“文彩雙鴛鴦﹐裁為合歡被。”葛洪《西京雜記》卷一:“鴛鴦被﹐鴛鴦襦。”⑤金穗:指燈花。因燈花形如麥,稻子之金穗,故稱。

此詩描寫女子因相思愁苦,而終夜未眠之情景。其“懶卸鳳凰釵﹐羞入鴛鴦被”乃扣“懶卸頭”題面。首二句侍女之所以“動妝奩”,乃因女子未卸頭釵,而欲以此“故故驚人睡”,促使女子卸頭釵也。“哪知本未眠,背面偷垂淚”,則謂侍女不曉女子尚“偷垂淚”而未眠。四句中兩人之舉動心態展現得細膩婉曲而場面活現。再與“時復見殘燈,和煙墜金穗”等句并讀,可見女子徹夜苦思之“柔情蜜意”。丁紹儀《聽秋聲館詞話》謂此詩,乃詩人“蒿目時艱﹐自甘貶死,深鄙楊涉輩之意,更昭然若揭矣”。所云楊涉事,據《新五代史·唐六臣傳》:“(天祐四年)三月,唐哀帝遜位于梁,遣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張文蔚為冊禮使,禮部尚書蘇循為副,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楊涉為押傳國寶使,翰林學士、中書舍人張策為副,御史大夫薛貽矩為押金寶使,尚書左丞趙光逢為副。四月甲子,文蔚等自上源驛奉冊寶,乘輅車……朝梁于金祥殿。梁王袞冕南面﹐臣文蔚、臣循奉冊升殿進讀巳,臣涉、臣策奉傳國璽,臣貽矩、臣光逢奉金寶以次升進,讀已降,率文武百官北面舞蹈再拜賀。”則楊涉等大臣,乃于天祐四年主動稱臣于朱全忠之后梁。韓偓此詩乃未仕時所作之艷情詩,當無“自甘貶死,深鄙楊涉輩”之政治寓意。

下引諸家評論,供采擇:

韓偓《香奩集》,皆裙裾脂粉之詩。高秀實云:元氏艷詩麗而有骨﹐韓偓《香奩集》麗而無骨。愚按,詩名《香奩》,奚必求骨?但韓詩淺俗者多,而艷麗者少,較之溫、李,相去甚遠。即予所錄者,十之二三而亦不能佳也。五言古如“侍女動妝奩,故故驚人睡。那知本未眠,背面偷垂淚”;七言古如“嬌嬈意緒不勝羞﹐愿倚郎肩永相著”“直教筆底有文星﹐亦應難狀分明苦”;七言律如“小迭紅箋書恨字,與奴方便送卿卿”;七言絕如“想得那人垂手立,嬌羞不肯上秋千”等句,則詩余變為曲調矣。上源于李商隱、溫庭筠七言古詩,余之變止此。至七言律如“仙樹有花難問種,御香聞氣不知名”“靜中樓閣深春雨,遠處簾朧半夜燈”,亦頗有致。又“分明窗下聞裁剪﹐敲遍欄干故不應”,則曲盡艷情。(許學夷《詩源辯體》卷三十二)

《唐詩紀事》曰:韓字致堯,小字冬郎。父瞻,李義山同門也。偃常即席為詩相送,義山喜贈之,有“十歲裁詩走馬成”,及“雛鳳清于老鳳聲”句。《生查子》二首,風致過人。(沈雄《古今詞話》詞評卷上《韓偓香奩集》)

“時復見殘燈,和煙墜金穗”,如此結構方為含情無限。(沈雄《柳塘詞話》卷三)其蒿目時艱,自甘貶死,深鄙楊涉輩之意,更昭然若揭矣。(丁紹儀《聽秋聲館詞話》卷一)

柔情密意。(陳廷焯《閑情集》卷一)

魏承班《生查子》(四十字):“煙雨晚晴天,零落花無語。難話此時情﹐梁燕雙來去。琴韻對熏風,有限和情撫。腸斷斷弦頻,淚滴黃金縷。”五言八句四韻作者,平仄多有參差。此詞八句,第二字俱用仄者。按,韓偃詞前第三句“那知本未眠”,后第四句“和煙墜金穗”,此乃初創之體,故只如五言古詩。至五代而宋,漸加紀律,故或亦依此魏體,而前后首句第二字用平者為多。雖間有一二拗句者﹐然名流則如出一軌也。(萬樹《詞律》卷三)

一腔熱血,寂寞無聊,惟以眼淚洗面而已。(震鈞《香奩集發微》此詩下評)

右韓偓《生查子》詞。按《詞鑒》曰:韓詞別一首曰:“空樓雁一聲,遠屏燈半滅。”結句曰:“眉山正愁絕。”平仄不拘,惟用仄韻葉,與《怨回紇》之葉平韻者不同。(劉毓盤《詞史》)

兩句寫就寢后依舊不眠。金穗,燈芯結為燈花。結的過長了,有時會掉下一些火星,寫殘夜光景。(俞平伯《唐宋詞選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