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茂陵

韓偓

不悲霜露但傷春,孝理何因感兆民。

景帝龍髯消息斷,異香空見李夫人。

注釋：

①此詩作年難考。《韓偃詩注》謂:“作于唐昭宗乾寧三年秋。乃詩人護駕由華州至奉天途徑茂陵時所作。”按﹐所說未必可信,蓋乾寧三年秋詩人未必經過茂陵,況謂此詩作于秋日,推原其說,當以為首句之“霜露,指秋季”,然此解未諦,此詩不能據此而定秋季作矣。且詩人為京兆人，茂陵離長安不遠,詩人之經茂陵,并非遲至乾寧三年年五十五歲時方可能。茂陵:陵墓名。此指漢武帝劉徹的陵墓。在今陜西省興平縣東北。《漢書·武帝紀》:“(后元二年)二月丁卯,帝崩于五柞宮,入殯于未央宮前殿。三月甲申,葬茂陵。”顏師古注引臣瓚曰:“自崩至葬凡十八日。茂陵在長安西北八十里也。”②悲霜露:即霜露之悲。意為對父母先祖之悲思。北齊顏之推《顏氏家訓》卷下《終制篇》:“死者人之常分,不可免也……四時祭祀,周孔所教,欲人勿死其親,不忘孝道也……若報罔極之德,霜露之悲,有時齋供,及盡忠信,不辱其親,所望于汝也。”宋鄭獬《鄖溪集》卷七《贈母制》;:“君子履霜露﹐則怵然而懷……朕之繼大業,慶行于士大夫,亦念乎北堂之賢母,祿養不能及,乃飭有司,裂邑而封之……猶足以慰霜露之悲乎!"宋楊冠卿《客亭類稿》卷十《冊寶禮成追封三代代焚黃祭文·姚》:“母兮鞠我,垂休無窮。子之慕親,欲報罔極……焚告墓庭﹐增光泉壤。莫罄晨昏之養,惟深霜露之悲。”按，《韓偃詩注》釋“霜露﹐指秋季。《詩·秦風·兼葭》:‘兼葭蒼蒼,白露為霜。'”所釋乃字面之意,未能揭柬此處所含之真意。③孝理:猶孝道。謂漢武帝以孝治國教民。《漢書·武帝紀》:“(建元元年)夏四月己已,詔曰:‘古之立教,鄉里以齒,朝廷以爵,扶世導民,莫善于德。然則于鄉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順孫愿自竭盡以承其親,外迫公事,內乏資財,是以孝心闕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為復子若孫,令得身帥妻妾遂其供養之事。'"《南齊書·文惠太子傳》:“(王)儉又諾太子曰:‘《孝經》“仲尼居,曾子侍”。夫孝理弘深,大賢方盡其致,何故不授顏子,而寄曾生?’”唐杜甫《橋陵詩三十韻因呈縣內諸官》:“孝理敦國政,神凝推道經。”唐劉禹錫《謝上連州刺史表》:“伏荷陛下孝理宏深﹐皇明照燭。”兆民,古稱天子之民,后泛指眾民,百姓。《書·呂刑》:“一人有慶﹐兆民賴之。”《禮記·月令》:“(孟春之月)命相布德和令,行慶施惠，下及兆民。”鄭玄注:“天子曰兆民。”南朝梁劉覷《文心雕龍·祝盟》:“兆民所仰,美報興焉。”④“景帝龍髯”句:景帝,即漢孝景皇帝,武帝之父。景帝與其父漢文帝均為明主,史稱兩人治國其間為“文景之治”。《漢書·景帝紀·贊》謂:“漢興,掃除煩苛﹐與民休息。至于孝文,加之以恭儉,孝景遵業,五六十載之間,至于移風易俗,黎民醇厚。周云成康,漢言文景,美矣!”龍髯,龍之須。《史記·封禪書》:“黃帝采首山銅,鑄鼎于荊山下。鼎既成,有龍垂胡髯下迎黃帝。黃帝上騎,群臣后宮從上者七十余人,龍乃上去。余小臣不得上,乃悉持龍髯﹐龍髯拔﹐墮,墮黃帝之弓。百姓仰望黃帝即上天,乃抱其弓與胡髯號,故后世因名其處曰鼎湖,其弓曰烏號。”后用為皇帝去世之典。唐李嶠《汾陰行》:“自從天子向秦關,玉輦金車不復還。珠簾羽扇長寂寞,鼎湖龍髯安可攀?”―⑤“異香空見”句:李夫人,即漢孝武李夫人。《漢書·外戚傳上·孝武李夫人傳》:“上嘆息曰:‘善!世豈有此人乎?'平陽主因言延年有女弟,上乃召見之,實妙麗善舞。由是得幸……李夫人少而蚤卒,上憐憫焉,圖畫其形于甘泉宮……初李夫人病篤,上自臨候之……上思念李夫人不已,方士齊人少翁言能致其神。乃夜張燈燭,設帳帷,陳酒肉,而令上居他帳,遙望見好女如李夫人之貌,還幄坐而步。又不得就視,上愈益相思悲感﹐為作詩曰:‘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姍姍其來遲!’令樂府諸音家弦歌之。上又自為作賦,以傷悼夫人。”

賞析：

此詩乃詩過茂陵而詠漢武帝也。究其詩旨,乃批評漢武帝。其意乃謂漢武帝雖倡孝道,然而未能親躬孝道也;唯重女色,故畫李夫人之圖形,又信方士之言,以求見李夫人之神魂﹐然此乃徒然耳。首句“不悲霜露但傷春”,乃總評漢武,概括以下三、四兩句之意也。“不悲霜露”,乃“景帝龍髯消息斷”之謂,批評武帝之不悲思先帝也;“但傷春”,乃刺武帝“異香空見李夫人”,譏其重色也。“傷春”,喻傷李夫人之早逝也。第二句“孝理何因感兆民”,乃批評漢武帝雖倡孝道,然未能躬行孝道,唯重女色,則其所倡孝道,又如何能感動百姓,令人信服!“何因”,乃就首句而反詰,諷意由此亦可見。“消息斷”,與下句“異香空見李夫人”成反襯,譏刺之意自在其中。此詩亦有承李義山衣缽之處。義山亦有《茂陵》《漢宮》詩,中亦諷漢武之耽于神仙方士與女寵，《茂陵》謂“玉桃偷得憐方朔,金屋修成貯阿嬌”,《漢宮》謂“通靈夜醮達清晨,承露盤晞甲帳春。王母不來方朔去,更須重見李夫人”。于此可知致堯之親炙義山,實有其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