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岑參
側聞陰山胡兒語, 西頭熱海水如煮。
海上眾鳥不敢飛, 中有鯉魚長且肥。
岸傍青草常不歇, 空中白雪遙旋滅。
蒸沙爍石然虜云, 沸浪炎波煎漢月。
陰火潛燒天地爐, 何事偏烘西一隅。
勢吞月窟侵太白, 氣連赤坂通單于。
送君一醉天山郭, 正見夕陽海邊落。
柏臺霜威寒逼人, 熱海炎氣為之薄。
〔熱海〕湖名,即今蘇聯哈薩克境內的伊塞克湖,唐時屬安西都護府轄境。〔侍御〕殿中侍御史或監察御史的簡稱。〔陰山〕匈奴常居之地,此泛指邊地之山。〔天地爐〕用賈誼《鳥賦》“天地為爐”句意,謂天地好象都被陰火燃燒。〔月窟〕月中,或用以指極西之地。梁簡文帝《大法頌》:“西逾月窟,東漸扶桑。” 〔太白〕金星,亦名啟明,展出東方。〔赤坂〕在陜西省洋縣東龍亭山。〔單于〕指單于都護府所在之地。〔柏臺〕《漢書·朱博傳》:“御史府中列柏臺。”又以御史糾彈不法,有秋霜肅殺之氣,故云“霜威寒逼人”。
這首送友人還京詩,突出一“熱”字,描繪云譎波詭,想象奇異多采。明人王世貞《藝苑卮言》卷四云岑參詩中“歌行”體“磊落奇俊”,這首《熱海行》的主要風格特色正在于此。
首二句,描繪“熱海”奇景。“側聞”,表示詩人并未去過熱海,詩中景致皆得之傳聞;“西頭”,西邊盡頭之地,此指熱海所在。詩的開篇以“側聞”提起,造成虛中有實、實中有虛的含蓄美。而結合“胡兒語”與“水如煮”的見聞,又使人感受到雙重威逼。一是“胡兒”頻頻騷擾,喧囂犯境;二是環境惡劣,氣候酷熱。“海上”句承上,于“鳥”的意象與“飛”的動勢間插入“不敢”二字,顯出熱海熱浪上逼之烈;“中有”句稍緩,寫海中尚有耐熱的赤鯉既長且肥而逍遙游弋。這里“不敢飛”與“長且肥”兩種形態的對照與差別,更加深了對熱海之奇的感受。
“岸傍青草常不歇,空中白雪遙旋滅”二句,以生生不息的生命之永恒性與轉瞬旋滅的物態之無常對比,再寫詩人“側聞”之現實及其所由生的神秘氛圍。“青草”、“白雪”,色象明豁,是句中實體,然正因這兩種實體所具有的不同特性而被詩人所攝取,又寄寓了一種關于自然、人生的迷惘與深思。“蒸沙”、“沸浪”二句,將熱風如火、熱浪極天的情形描繪得淋漓盡致。“然”同“燃”,“虜云”對“漢月”,以喻漢、匈對峙局面,而一“燃”一“煎”,既明自然之肆虐,又見人事之艱難。
“陰火”句又作深沉刻畫,沸騰囂張的熱浪已隱藏于天地之爐中“潛燒”,而以“陰火”與太陽之火相對,更揭示出整個熱海煩悶渾噩的境況。“何事偏烘西一隅”?陡起一問,意謂熱氣為何偏偏烘烤這個角落。而烘烤到什么程度呢?那便是“勢吞月窟侵太白,氣連赤坂通單于”。在這里,詩人馳騁想象,極力夸張,寫熱海之熱上侵太空之星辰,遠及漢、胡各地,而這“陰火潛燒”的熱量一旦被賦予“吞月窟”、“侵太白”的態勢和“連赤坂”、“通單于”的氣焰,即于嚴酷現實中得到藝術升華,使詩中增添磅礴的氣勢和奇峭的風彩,產生渾茫超逸的崇高美和動態美。
詩的最后四句點明“送別”主題。送君于天山城外,盡醉方休,可見情誼之深之濃;與君相別之際,正見夕陽墜落于熱海之濱,輝光黯淡,落影悠長,造境何等神奇!而侍御的內在性情、修養與外在的儀貌、神態,又那么威嚴、冷峻,連熱海的炎威亦為之消減。如此收束全詩,既點明大量鋪述“熱海”之旨歸,又將送別之常情推至神奇之境界。
岑參詩想象豐富,詩風奇峭峻拔,兼蓄遒勁之氣與婉縟之美。在盛唐大家中,陸游稱贊為“太白、子美之后一人而已”,雖略有拔高,然若細品其作,或亦未可輕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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