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孺《越巫》原文|注釋|賞析
越巫①,自詭善驅鬼物。人病,立壇場②,鳴角③振④鈴,跳擲⑤叫呼,為胡旋舞⑥,禳⑦之。病幸已,饌酒食,持其貲⑧去。死則諉⑨以它故,終不自信其術之妄。恒夸人⑩曰: “我善治鬼,鬼莫敢我抗。”
惡少年(11)慍其誕(12),瞷(13)其夜歸, 分五六人, 棲道旁木(14)上,相去各里所(15)。候巫過,下砂石擊之。巫以為真鬼也,即旋其角,且角且走。心大駭,首岑岑(16)加重,行不知足所在。稍前,駭頗定,木間砂亂下如初。又旋而角,角不能成音,走愈急。復至前,復如初。手栗(17)氣懾(18)不能角,角墜; 振其鈴,既而鈴墜,惟大叫以行。行聞履聲及葉鳴谷響,亦皆以為鬼,號(19) 求救于人甚哀。夜半抵家,大哭叩門,其妻問故,舌縮不能言。惟指床曰: “亟(20)扶吾寢,吾遇鬼,今死矣。”扶至床,膽裂,死,膚色如藍,巫至死不知其非鬼。
(《遜志齋集》)
注釋 ①越巫——越地的巫師。巫:是舊社會以裝神弄鬼、替人祈福免災為職業的人。②壇場——建立在廣場中的高臺。在此是指巫作法事的地方。③角——巫師做法事所吹的號角。④振——搖。⑤跳擲——跳躍。⑥胡旋舞——一種旋轉很快的舞蹈。在此是指巫上下跳躍左右擺動故弄玄虛的樣子。⑦禳(rang)——祭祀以消除不祥和災禍。⑧貲——同“資”,財物。⑨諉——推托。(10)夸人——向人夸耀自己。(11)惡少年——喜歡惡作劇以尋開心的年輕人。(12)慍其誕——惱怒他的荒誕。(13)(jian)——窺探。(14)木——樹木。(15)相去各里所——互相之間的距離有里多路。(16)岑岑(cencen)——形容頭腦脹痛。(17)栗——發抖。(18)氣懾——恐懼,膽怯。(19)號——哭叫。(20)亟——快。
賞析 本文的特色是沒有獨立的議論,全文以生動的敘事取勝。作者敘事也別具一格,他在講述一個首尾完整、風趣盎然的短小故事時,著重描摹故事主人公巫者的言行、心理和自欺欺人的性格特征。作者對巫者的諷刺與貶責也深深地寓托其中。
作者按照故事發展的自然層次,精細而生動地展現了巫者心理變化的歷程。在巫者詭稱善驅鬼,以此騙吃喝、騙財物沒有被揭穿以前,作者描寫了巫者不以其術為妄,到處自吹自擂、洋洋自得的情形。后來,在惡少年憤恨其荒誕,裝鬼戲弄他之后,作者惟妙惟肖地用巫者的行動展示了他內心恐懼的不斷演進。開始,他雖“心大駭”,還強作鎮定,尚能吹角前行;繼而,則自驚自嚇,鈴、角皆墜,甚至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把自己的腳步聲、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山谷的回聲都認為是鬼,只得哭喊著求救于人;最后則完全失去自控能力,被嚇得膽裂而死。作者通過精采的描寫,把巫者夜間的行程、心理變化、精神崩潰的歷程與其騙術本質暴露的過程,十分自然地融為一體,用巫者自己的行動揭露了他自欺欺人的騙術。事實證明,他不是一個“善驅鬼物”者,而是一個并不知鬼為何物的真正怕鬼者,是欺人自欺而自食惡果的蠢人。全文用“巫至死不知其非鬼”的冷峭語言作結,更具有詼諧而尖銳的冷嘲意味。
本文自覺發揮了雜文面對現實、指摘時弊的作用。作者在寫完本文
和另一篇《吳士》之后,曾有一段說明: “余見世人之好誕者死于誕,好夸者死于夸,而終身不知其非者眾矣,豈不惑哉!游吳越間,
客談二事類之,書之以為世戒。”很顯然,作者所描述的故事是有社會的真實狀況為根據的。他的創作目的十分明確,就是要以“好誕者死于誕”的結果批評惡劣的世風,警誡世人不要為荒誕不經的事所迷惑。在封建迷信盛行的舊時代,作者的見識高人一等,對現實的批評也有的放矢,很值得我們借鑒。
上一篇:鄧牧《越人遇狗(《二戒》其一)》原文|注釋|賞析
下一篇:方苞《轅馬說》原文|注釋|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