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秋原《“中日親善”頌》原文|注釋|賞析
先來兩條“老八股”——
《晉書·劉聰傳》: 聰封懷帝為會稽郡公。聰曰:“卿家骨肉相殘,何其甚也?”帝曰: “此皇天之意也。大漢將應天受歷,故為陛下自相驅除,且臣若能奉武皇之業,九族敦睦,陛下何由得之! ”
《舊五代史·漢書高帝紀》: 帝遣牙將王竣奉表于契丹。契丹主賜詔褒美,呼帝為 “兒”。
《金史·太宗本記》: 天會四年,宋使李稅來謝罪,且請修好,許之,約質,割三鎮地,增歲幣,戴書稱伯侄。宋以康王構、少宰張邦昌為質。辛已,宋上誓書,稱“侄大宋皇帝,伯大金皇帝”!
古人畢竟比較質樸。懷帝說話,就不見得高明! 而胡人充充老子,也感到一種滿足?,F在,“俱分進化”,帝國主義者不待說了,皇帝措詞也比較漂亮了,異口同聲地說,中日親善,大亞細亞主義云。
中日親善自然是交關好的。所可惜者,日本人的槍炮是太不可親善了,但這也不要緊,這是親善過程中所不可避免的事,是應該暫時“鎮靜” “忍痛”,不怕“吃苦”的。
誰個不“苦”呢?小民固然苦,政府也確不安閑,一面要“安內”,一面又要“攘外”;一面要“交涉”,一面要“抵抗”:不是天才,也實在難乎應付這非常之局。
但混蛋的是“內”不是外,所以非“攘內安外”不可,而且也只能如此。所以非大舉攘內,大攘、特攘、痛攘不可。國難至此者,完全是家奴混蛋之故。
所以,日本人天天來打,我們無抵抗,這是“安外”之義;我們天天向內打,這是“攘內”之義。這是救國之正誼,不足希奇的。
攘內就是救國,救國就要攘內。好在現在已經有兩大辦法:航空救國,古物救國。我們的飛機“攘外”不足,“攘內”有余。至于古物,自然也可間接救國,撒豆成兵,古物打使,祖宗藏鏹于古物,可見天不亡大漢也。何況,現在又已有七八個總司令呢?
“安外”也是有辦法的。前天北平政委會成立,大多是“安外”的專家,經驗豐富。委員長更慷慨陳詞,說“決不負國”。其實此地無銀,是無須招貼的。
但是,真正親善總還要候“戰略”和“新陣地”的變更。自然,也不是很遠的事。這也不要緊,既地大物博,半壁江山,也很不差。
在朝者,是胸有成竹;在野的呢,也是胸有成竹,例如,“電影救國”。自從《大飯店》來滬后,三字經很流行,譬如,《天鵝肉》,《恐怖窟》,《張瑞亭》,《宛轉歌》,《七英雄》,《四壯士》,《女鏢師》,《她的心》,《洗冤記》;萬一日本人來打,《玉腿酥胸》也是大有用武之地的。
然而,“親善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
(1933年6月1日《現代》第3卷第2期)
賞析 在日本侵略我國的“九一八”事變以后,國內卻出現了一種奇怪的現象: 言抗日有罪。許多愛國人士和青年,因談論抗日而被捕被殺。但人們肚子里有話總是要說出來的,于是有些人便反話正說,用以抒發自己的愛國情懷?!?“中日親善”頌》便是這樣的一篇雜文。“中日親善”是日本侵略者提出而為國人中一些“大人物”所贊同的一個口號。不讓談抗日,來“歌頌” “中日親善”總可以吧?這個題目的本身就是對當局者的諷刺和抗議。
文章的開頭,作者從容不迫地講了三段“老八股”,說的都是歷史上曾有過的甘當“兒皇帝”的丑事。那三件史實和當時喊叫“中日親善”的人形成類比,含蓄地說明,在日本侵略者面前叫喊“中日親善”者,都是象晉懷帝、后晉石敬瑭、南宋趙構一樣甘當 “兒皇帝”的人,他們也將遺臭萬年!
接著,作者用 “肯定”和“歌頌”的筆調,揭示了當局者和日本侵略者“親善”的事實: 在日本侵略軍的并不親善的“槍炮”轟擊下,要“鎮靜”、“忍痛” 、“不怕‘吃苦’”,這是 “親善”; 為 “安外”,“非大舉攘內,大攘、特攘、痛攘不可,”這是“親善”;“北平政委會成立”更是“親善”的表示; 大片丟失國土是“真正親善”,等等。在作者的“歌頌”的語言里飽和著滿腔義憤。那一連串的反語,包含了揭露和諷刺兩種力量,它象排炮一樣向對日妥協投降者的頭上轟去,使對手原形畢露,使讀者拍手稱快。
文章的最后更是出奇制勝。作者套用孫中山先生的兩句話,只將原話中的“革命”二字改成“親善”二字,既暗示出一些黨國要人是對國民革命的背叛,又暗示,他們仍在“努力”和日本侵略者“親善”。這對愛國群眾足以起警世之效,對“攘內安外”者的打擊,可謂力重千鈞! 全文以“中日親善”為總綱,以“攘內安外”為重點,用大量的反語揭露了當局者對日妥協投降、對內鎮壓群眾愛國運動的罪惡行徑,確是一篇很有特色的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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