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仁熙《十月雷雨歌》原文|翻譯|注釋|賞析
[清]張仁熙
十月云雷報雨天,夜半雨急雷闐闐。雷聲雨聲喧不歇,掣電相與為周旋。是時比屋無燈火,家家膽破眠復坐。一百五十日苦晴,此雨此雷何滂沱。俗儒讀書苦不通,十日五日問天公。九月不瑞冬寧好,低聲欲死心忡忡。須臾五更雞鼓翼,雞鳴不畏雷雨亟。雞雖細小亦知時,人生何事長悲衋。君不見居民望麥終宵泣,十月不雨嗟何及。須臾天明雨不休,農夫喜雨雨中立。
《十月雷雨歌》為張仁熙自創的新題樂府詩。這首詩的表層意義完全符合樂府詩“饑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精神,通過現實生活的描寫,表現了詩人對民生疾苦的關心。但是,如果我們進一步分析詩中的意象組合,就會發現這首詩的深層意義所在。
詩的第一個意象是一場猛烈的雷暴雨。你看:苦旱了五個月之后的一個夜晚,陰云密布,雷聲隱隱,預告著大雨將臨。到了半夜,雷聲大作,雷聲伴著雨聲,閃電劃過夜空,交織出一幅立體的暴雨鳴奏曲。這時,詩人從熟睡中驚起,看到四周沒有一絲燈火,似乎聽到那些懼怕雷電的人驚叫著,不敢入睡,詩人不禁感嘆:“好大的雷!好大的雨!”讀到這里,我們本想為詩人精細的描摹而贊嘆,可我們發現了問題:十月雷雨,這可能嗎?這段描寫,有無其他含義?我們知道:清代采用夏歷,十月已是初冬,除了低緯度地區,根本聽不到雷聲,更不用說“望麥”的地區會有雷電交加的滂沱大雨。如果翻檢古代文獻,十月雷雨的記載依然是零的記錄,只有對冬雷的否定,一再被人們提起著名的漢樂府民歌《上邪》,為了表達男女主人公情愛的天長地久,就有“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與君絕”的詩句,用反經失常的比喻來表達作者的情感。因此,張仁熙的“十月雷雨”無疑也是“違理”的詩句,他的錯誤恰好是藝術創作中“意識腐蝕”現象的又一例證。寫景詠物,詩人本應”即目直尋” (鐘嶸《詩品》), “眼處心生”。 (元好問《論詩絕句》),可是,有些詩人“其觀賞當前風物時,于前人妙筆,熟處難忘,雖增契悟,亦被籠罩,每不能心眼空靈,直湊真景。”(錢鐘書《管錐編》588頁)張仁熙就是如此。他夜半被雨聲驚醒,為了表現雨的迅猛浩大,不自覺地聯想到雷暴雨,并借用“雷暴雨”的意象,在電閃雷鳴中,敘說自己的感受。
詩的第二部分只有四句:“俗儒讀書苦不通,十日五日問天公。九月不瑞冬寧好,低聲欲死心忡忡。”所謂俗儒,就是指詩人自己,當然是自我解嘲的稱呼。鄧之誠《清詩紀事初編》卷二說張仁熙”喜讀史有識,頗知當世之務”,即使明亡入清后“無意世事,專寄情于詩文”,仍是“民生疾苦,猶言不休。”所以,詩人所謂的“讀書苦不通”,實則是“讀通有何用”。詩人所抒發的憂心忡忡,低聲欲死的悲哀是人生失意的喟嘆呢?還是亡國之恨呢?抑或二者兼而有之。做為一個封建文人,讀書是為了“學成文武藝,貨于帝王家”,實現經世濟民的理想;但作為明代遺民,忠君排滿的心理又使得他“無意世事”,“鴻博之薦則不赴”。在這嚴重的二律背反中,張仁熙根本無法解脫,這很可能是他憂心忡忡的根源。這種憂傷,使張仁熙漸漸失去了生活的信念,他看到九月天氣不好,對冬天也不抱希望,甚至因自然界的反常而聯想人生的悲哀,憂傷地想到了死。突然,大雨驚醒了他,他看到了另外兩個意象,他領悟了,懂得了人生的真諦。詩自然過渡到第三部分。
第一個意象是雄雞,第二個意象是農夫。五更時分,詩人看到雄雞展翅,在雷雨聲中引亢高歌,天明以后,雨聲仍未停歇,原來因盼雨而日夜悲啼的農夫,現在忘情地在雨中停立,與大自然溶為一體,達到物我兩忘的境界。我們知道:雄雞是低級的動物,在大自然中是極其細微的東西。但雄雞卻知道大自然的法則,雷雨的狂暴并沒有影響其五更的啼鳴。而詩人呢?一是“膽破”,二是“低聲欲死心忡忡”,這難道不可笑嗎?農夫本是無知識的人,原來為苦旱而“終宵”哭泣,大雨的降臨解救了他們。更為難得的是在簡單的勞作中他們尋求到了歡樂。這對詩人是多么深刻的啟示。他看到雄雞,想到人生應順應自然,不以物喜,不以物憂,不應該悲衋(xi),也就是不應該沉溺于憂愁傷痛。同時,詩人借農夫的意象告訴我們:生活的真諦就在這些質樸農夫的勞作之中,如果要徹底解除人生的苦惱,只有走陶淵明躬耕自樂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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