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國《游廬山宿棲賢寺》宋山水詩鑒賞
王安國
古屋蕭蕭臥不周,弊裘起坐興綢繆。
千山日午乾坤晝,一壑泉鳴風雨秋。
跡入塵中慚有累,心期物外欲何求!
明朝松路須惆悵,忍更無詩向此留。
廬山棲賢寺為南齊參軍張希之所建,千百年間幾經興廢。遺址位于今三峽澗玉淵潭北。北宋詩人王安國閑游廬山,夜宿棲賢寺。是時山風蕭瑟,古屋清寒,詩人夜不能寐,遂起而徘徊,沐浴于清明之月光中,感慨萬千,吟成此詩。
首聯既是宿棲賢寺的紀實,敘寫風寒屋冷,寢臥不寧,遂生“綢繆牖戶”之想,又是虛筆造境,詩人住的是“古屋”,穿的是“弊裘”,再加上“蕭蕭”這一象聲疊詞的運用,令人如聞山風瑟瑟,感覺清寒透骨,將詩中景物籠罩于幽寂冷峭的氛圍和詩人孤孑清寥的感受中。“綢繆”,語出《詩經·唐風》,有“綢繆束薪”句,就是纏繞束薪,修補戶牖之意。當然,王安國并非真想修補“古屋”,只是借此抒發感傷之懷罷了。寺名 “棲賢”,卻宿漏風之“古屋”,聯想一生浮沉坎坷,怎不使人幽怨不盡,情傷無限呢! 這一聯看似敘事,實兼狀景抒情,語句樸實無華,卻已生悲涼感慨之氣。
因寒不寐,詩人踱出 “古屋”,徘徊徜徉于廬山之上,詩的頷聯即寫詩人中夜的所見所聞。“千山日午乾坤晝,一壑泉鳴風雨秋”是組對仗句,前句是遠眺,后句是近聞。娥魄生輝的明月已升在中天,放眼望去,但見銀光素輝中層空洗色,群山清幽,上下明潔,乾坤朗朗如晝; 側耳細聽,只聞萬籟俱寂中深壑泉涌,其聲幽咽,凄凄切切,如臨風雨之秋。此聯曾深得元代文學批評家方回的稱許,謂之“壯浪而清灑” (《瀛奎律髓》卷一)。其實,這兩句還明顯流露出詩人悵惘孤寂的心態。景的設置總是以情為轉移的,所謂“情哀則景哀,情樂則景樂” (吳喬《圍爐詩話》)。這里,詩人不僅描繪了月光的皎潔,也渲染了深壑泉鳴的悲切。
詩人在廬山古寺接受著清美的大自然的洗禮,獲得了心靈上的自我洗滌,引發出對人生的感慨。“跡入塵中慚有累”,在榮辱場上奔波勞碌是太累了。“累”,既是俗務之牽累,又是心靈之疲乏,他得“日與錙銖利害相磨戛”(蘇舜欽語),說不得不說的話,做不得不做的事。廬山明月夜給了他感染與啟示,他為成為“乾坤竊祿人”覺到愧疚。于是,遁世之想油然而生,發出了“心期物外欲何求”的慨嘆。“物外”,即世俗之外。如果拋棄功名利祿而寄情山水,泊然“物外”,則將歸真返樸,一無所求。頸聯對頷聯的承轉頗為自如,從對客體的觀照到主體的感悟,兩聯之內,蘊涵了不僅是詩人自己,也是許許多多中國古代知識分子擺脫不開的 “入世” 與“出世” 的矛盾: “跡入塵中”而“心期物外”,“心期物外” 又不能真正淡泊超拔。
月白夜闌,詩人忽然悟到,如此闃靜空靈、沒有塵囂污垢的境界并不能長駐永存,等著他的仍舊是世俗之累,于是,他感喟萬端: “明朝松路須惆悵,忍更無詩向此留。” 廬山之夜雖美,留給詩人的卻只是瞬間的超脫和無限的惆悵,他只能吟詩一首作為永久的憶念。
這首詩采用了虛實相生的寫法。一二聯寫景,用的是實筆; 三四聯抒懷,用的是虛筆。實筆具體敘寫夜宿廬山古寺的所見所聞,景象偉麗清幽,并寓情于景,為全詩渲染了幽寂冷峭的氛圍。虛筆即景抒懷,概括詩人 “跡入塵中” 又 “心期物外”的矛盾心態,并用反詰句收束全詩,以切合題旨。虛實并用,使全詩既明朗又不乏含蓄之致,既高度概括又形象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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