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師道《十七日觀潮二首》宋山水詩鑒賞
陳師道
海頭初出海門山,千里平沙轉面間。
猶有江神憐北客,欲將奇觀破衰顏。
江水悠悠自在流,向人無恨不應愁。
相逢不覺渾相似,誰使清波早白頭?
對于宋人的 “以議論為詩”,歷來評論者褒貶不一,恐怕關鍵就在于各人的欣賞角度與審美趣味的不同。對于一首山水詩,多數讀者是要從詩人描畫的山水形象與創造的意境中去領略大自然的美,因此,不管詩人寫得壯麗粗獷,還是柔美細膩,抑或變幻奇特,都要在寫景布色上花費筆墨,給讀者以美的享受。當然,這里也包括了借景抒情,做到情與景的交融統一。但是,這并不排斥有些作者將寫詩的立足點放在議論世事、闡發哲理上,中國自古便有“仁者樂山,智者樂水”的說法。在這些作者的筆下,山水景色抽象化了,概念化了,讓讀者見仁見智成了他們作詩的主要目的,而用詩的語言來發議論就成了這類作品的主要特色。陳師道的兩首《十七日觀潮》詩,基本上就屬于這一類以議論為主的山水詩作。
這是因海門觀潮而寫的兩首七絕。海門為浙江中部靈江的人海處,雖然也是一個小喇叭口,潮汐較大,但畢竟比不上錢塘江口大潮,因此,作者也一反常人寫江潮洶涌澎湃、鋪天蓋地的習慣,反而用“千里平沙”、“悠悠自在”兩句,將潮水寫得十分平穩自在。第一首前兩句起興,然后議論,重點在“憐北客” (詩人自指)與“破衰顏”,將無情的潮水,化為與作者息息相通的“江神”,使客觀景象帶上了濃厚的感情色彩。第二首第一句起興,第二句即轉入議論: “向人無恨不應愁”,似乎人心也與江水一樣平穩自在; 但是平穩潛伏著激流,孕育著浪濤,因此三、四兩句的議論從語氣上看似乎是順接,而意思卻陡然相反: 這潮水與觀潮者(詩人) “渾相似”,詩人因心底郁結著無限哀愁而早生華發,悠悠江潮又是因何而過早白了頭呢?“誰使”二字,看似十分平常自然的提問,實際上卻是借發問加重議論的語氣。陳師道平生耿介自守,貧困淪落,這兩首詩便是借寫觀潮來排遣悲愁、抒發憤懣,但又寫得極平常自然,尤其是第二首詩,寫景、抒情、議論融為一體,更易引起讀者的共鳴。郁達夫在談及山水及自然景物的欣賞時說: “欣賞山水以及自然景物的心情,就是欣賞藝術與人生的心情。”又說: “所以欣賞自然,欣賞山水,就是人與萬物調和,人與宇宙合一的 一種諧合作用。” (郁達夫《閑書》)自然景觀是客觀存在,但觀景者的主觀色彩卻繽紛各異; 要將二者統一在一首詩中,除藝術修養外,更重要的是要求作者情真意切。拿陳師道自己的話來講,就要“寧拙毋巧,寧樸毋華,寧粗毋弱,寧僻毋俗” (《后山詩話》),要之,不能矯情做作。宋人劉克莊在《江西詩派小序》中評論陳師道的詩云: “后山樹之甚高,其議論不以一字假借之。”這兩首觀潮詩就是很好的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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