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適
人日題詩寄草堂,遙憐故人思故鄉。
柳條弄色不忍見,梅花滿枝空斷腸。
身在南蕃無所預,心懷百憂復千慮。
今年人日空相憶,明年人日知何處?
一臥東山三十春,豈知書劍老風塵。
龍鐘還忝二千石,愧爾東西南北人。
高適與杜甫同為唐代詩壇巨匠,彼此交誼甚厚。上元元年(760),高適任蜀州刺史,當時住在成都草堂的杜甫曾去探望。次年人日,詩人以詩代書,寄給杜甫,表達自己對故人的思念之情,同時也對彼此的遭遇表示了深切的哀憐。
“人日”是指農歷正月初七。隋代薛道衡《人日思歸》詩云: “入春才七日,離家已二年。人歸落雁后,思發在花前。”人日是容易牽動鄉思的一天。高適的故鄉在河北,杜甫的故鄉在河南,時兩人都在蜀地,因此在高適看來,思鄉之情正是彼此的相通之處。詩的首句點題,次句則補說作詩之由,其中心在一“憐”字,以下通篇都由這個“憐”字生發開去。
“柳條”二句形容自己的思念之情。面對著初春“柳條弄色”、“梅花滿枝”的美麗景色,詩人不僅無心賞玩,反而有“不忍見”、“空斷腸”的傷感。這種客觀景物與主觀心理的“反差”,反襯了詩人思鄉的愁懷。遙想杜甫在成都草堂的浣花溪畔,一定有著同樣的心境。
中間四句往深處寫“憐”。當時安史之亂尚未結束,詩人身在南蕃當蜀州刺史,遠離朝政,無力改變王朝日漸嚴重的頹勢。這對于一個參與意識十分強烈的封建知識分子來說,怎能不產生“百憂”“千慮”? “身在南蕃無所預,心懷百憂復千慮”,這是詩人憐自己參政無路,因而無所作為。詩人轉想到目前自己和友人都在亂世之中作客他鄉,今朝今夕尚不能相見,明年此時豈不更難預料: “今年人日空相憶,明年人日知何處?”詩人覺得時事艱難,人事難料,憐彼此都身不由主。
最后四句,詩人轉思既往,將過去同現在相比;遙想友人,將自己同對方相比。其結果是憐心愈切,哀痛愈深。承“百憂”、“千慮”的感喟之余,詩人不禁回想起自己未仕時過的那種自由自在的隱居生活,“一臥東山”就是“三十春”,哪里料到老了以后反而到風塵之下來作官為宦呢?當他把自己的生活同杜甫一比較,自己不僅可悲,而且問心有愧。兩相對比,自己辱居刺使之位,固可哀憐,而故友更可哀憐。結句呼應開頭,將全詩都收束在“憐”字上。
全詩以“憐”字貫穿始終,將對友人的思念和國事的憂慮相疊加,將自憐和憐友相融合,感情波瀾層層翻疊,千回百轉,真摯深切。詩的語言句句淳樸自然,字字發自肺腑。十余年后,杜甫回憶起已逝去六、七年的這位故友,揮筆寫下了《追酬故高蜀州人日見寄》一詩。詩中小序說到:“開文書帙中,檢所遺忘,因得故高常侍適往居在成都時,高任蜀州刺史人日相憶見寄詩,淚灑行間……”由此可見這首詩所特具的感人力量。
此詩法老氣蒼,學者須細心效之。(徐增《說唐詩》卷六)
言羈絆一官,萍蹤斷梗,轉不如遨游四方之為樂也。(沈德潛《唐詩別裁》)
上一篇:《云·來鵠》原文與賞析
下一篇:《從軍行·楊炯》原文與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