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瓚《三月一日自松陵過華亭》金、元山水詩鑒賞
倪瓚
竹西鶯語太丁寧,斜日山光淡翠屏。
春與繁花俱欲謝,愁如中酒不能醒。
鷗明野水孤帆影,鶻沒長天遠樹青。
舟楫何堪久留滯,更窮幽賞過華亭。
倪瓚善畫,為元季四大家之一,在古代美術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他是無錫人,長期生活在太湖流域一帶,對江南水鄉的風貌韻致自不乏細致觀察和深刻體味,故多疏朗淡遠、雅潤自然意趣,上述特征也表現在其詩中。
不過,這首詩卻就聽覺印象著手,再由之推展到視覺景象上來。鶯啼宛囀入耳,被設想作含蘊有濃厚主觀意緒的語聲,殷殷“丁寧”,教人記心。其實,它只是描述沿途的流鶯紛集嬌啼、錯雜交織而已,憑一個“太”字輕輕透出那種絢爛熱烈氣氛,但再經過某種充分人格化的藝術處理,便倍覺生動真切,陡生物我渾融互通之妙。不同于首句的偏重自我感受的抒寫,第二句轉而摹畫實見的客觀圖景: 山巒逶迤,上有綠樹簇擁覆掩,于夕陽余暉的映照中,猶如一帶碧色畫屏聳立,泛著淡淡光采。這里的“淡”字,還暗示著“斜日”漸墜、“山光”趨暗的時間流動與自然景色變化過程,一身兼動靜兩用,頗見錘琢功力,卻不露著意痕跡。
頷聯“春與繁花俱欲謝,愁如中酒不能醒”兩句則宕開境界,虛實并舉,景情交匯。作為一種已經完全類型化了物象,“繁花”盛放似乎就是“春”的象征,值暮春時節,新綠暢茂,百紅凋殘,所以說二者“俱欲謝”,當為實見之景; 然由春盡花落所觸發的種種“愁”思卻只是純粹的自我感受,恍若輕煙薄霧驀地飄上心頭,待仔細體味分辨時,又無從明確言說把握了,但它總是彌漫繚繞,教人無處排遣推諉,恰如 “中酒” 困醉,遂郁郁沉積而“不能醒”。這里形成一個頓挫,寫行旅中的心態起伏。按,“中酒”,病酒,因酒醉使身體不適。
頸聯越過第三、四句,仍承首聯下來,縱筆狀寫遠眺所見景光物象。“鷗明野水孤帆影”,沙鷗翔集、孤帆輕駛,無不歷歷倒影江上,皆因野水的清澄澈透; 這個“明”字用得極精切,既關照到水,又遙遙呼應了第二句的“斜日”,正是夕陽映輝,方才使光線明亮,鷗、帆得于水面留影,而“長天”寥廓,一鶻疾飛,伴著遠樹青青,悠忽間消逝在高處。這五、六兩句設色輕淡,意境疏朗開闊,又頗具空靈趣味,恰似倪瓚的水墨畫。
尾聯“舟楫何堪久留滯?更窮幽賞過華亭”兩句轉敘以后行止,藉以歸結通篇,卻是筆力較弱,并失之質實枯直,不耐咀嚼,于前頗不稱,無力振起全詩。其大意只是說一路景色雖好,然舟程亦不能滯留了,且待過華亭后再盡興地尋勝探幽吧。按,華亭,元惠宗妥懽帖睦爾至正十五年(1355)改原華亭府為松江府,治所在華亭縣,今屬上海市,詩人當系沿松陵江(即吳淞江)而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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