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則徐《出嘉峪關感賦》清、近代山水詩鑒賞
林則徐
嚴關百尺界天西,萬里征人駐馬蹄。
飛閣遙連秦樹直,繚垣斜壓隴云低。
天山巉峭摩肩立,瀚海蒼茫入望迷。
誰道崤函千古險?回看只見一丸泥①。
道光二十二年(1842),林則徐因禁煙而被貶往伊犁。途中路過甘肅酒泉縣西的嘉峪關,這是萬里長城西端的終點,也是詩人由中土入疆的分界點。登上嘉峪關,回顧來路,瞻望前程,這位中國近代史上高舉反帝旗幟的第一人,不禁感慨萬端,賦下四首詩,這里選的是其中一首。
“嚴關百尺界天西”,詩人首先氣度不凡地勾勒出嘉峪關這座“天下雄關” (西門外碑刻)的概貌: 這座險峻的關城,南有祈連山,北有龍首山、馬鬃山,關城高踞其間,城樓高達百尺(約27米),如此巍峨雄壯,把西邊天空都間隔開了。面對這樣的嚴關,一心固國自強的林則徐,不能不停下馬來,觀賞,思考。“萬里征人”,指林則徐自己。他是福建閩侯人,歷任湖廣總督等職,從未到過大西北。如今從禁煙前線被貶往塞外戈壁,說“萬里”二字,確是無限悲憤,無限深沉。
詩人在關城上徘徊,瞻前顧后,感觸轉多。“飛閣”句寫的是從高處往遠處眺望,只覺得高高的城樓跟八百里秦川那一片蔥蘢煙樹相連,這句詩是化用杜甫 “兩行秦樹直” 而成。“繚垣” 句則是從遠處往高處瞭望,只見綿亙的城墻直通崇山峻嶺,仿佛把隴上的濃云都壓低了似的。兩句寫的都是在城關上向后回顧來路所見的景物,字字都涂覆著沉郁的感情色彩。
向前路遙望,是否會令人開朗一些、感奮一些呢?“天山巉峭(或作削)摩肩立”,只見雄偉的天山橫亙新疆中部,群峰高峻,并肩聳立,這是從仰視角度寫; “瀚海蒼茫入望迷”,戈壁灘是那樣空闊遼遠,無邊無垠,東西莫辨,這是從平視角度寫的。總之,前程未卜,禍福難占,表面上是寫景,內里卻潛藏著對未來的疑慮,對國運的憂思。
這番隱憂,集中表現在最后一聯的吟詠里。“誰道崤函千古險”兩句,是全篇“感賦”的點睛之筆。八百里秦川自古就是帝王之都,據有崤函之固、攻守之利,真是“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賈誼《過秦論》)。但從嘉峪關回望,只有“一丸泥”大小。字面上是在反襯嘉峪關的雄偉,言外之意卻是在憂心忡忡: 我們這閉關鎖國的中華,其實關防也不見得牢固。詩人在顧慮著: 在“船堅炮利” 的帝國主義列強凌迫下,恐怕我們的千古雄關,會喪失掉固有的作用。
這首“感賦”,四聯八句都是寫景,從宏觀著眼,高瞻遠矚地寫出登臨嘉峪關所見的壯麗景色。盡管詩人離鄉去國,憂讒畏譏,但筆下絕無“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的文字,也沒有美人芳草之類的纏綿韻調,寫來氣度恢宏,深沉勃郁。但它又不是僅為寫景而作,而確是有“感”而“賦”的。詩人“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登臨嘉峪,感慨憂愁交集,只不過這磊砢情懷,全都寄寓在寫景之中,含蓄委婉地顯示出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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