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太平春晚》
辛棄疾
態濃意遠,眉顰笑淺,薄羅衣窄絮風軟。鬢云欺翠卷。
南園花樹春光暖,紅香徑里榆錢滿。欲上秋千又驚懶,且歸休怕晚。
題為 《春晚》,實寫 “閨情”。“春晚” 之時,深閨女性自有難以明言的復雜情懷,但作者并非女性,對于那種連本人都難以明言的情懷又怎能理解、怎能寫得生動感人呢?
讀完全詞,就知道作者并未讓那位閨中人吐露情懷,而是通過精細的觀察,寫她的神態、寫她的妝束、寫她的行動,并用富人家的花園、香徑、秋千和晚春景色層層烘托,其人已宛然在目,其心態變化,也歷歷可見。靈活地運用傳統畫法,把 “以形寫心” 和 “以景傳情” 結合起來,乃是這首小詞最突出的藝術特色。
“態濃意遠”,原是杜甫 《麗人行》 中的成句,用以表現麗人的姿態凝重、神情高雅,其身份也于此可見。“眉顰笑淺”,寫她雖愁也只略皺眉頭,雖喜也只略展笑顏,非輕浮放縱之流可比,其教養也于此可見。“薄羅衣窄絮風軟”,既寫服妝,也寫時光。北宋詩人蔡襄 《八月九日詩》 云: “游人初覺秋氣涼,衣不禁風薄羅窄。” 而當 “絮風”輕 “軟” 之時,正好穿那窄窄的 “薄羅衣”。“羅” 那么 “薄”,“衣”那么 “窄”,其輪廓之分明,體態之輕盈,已不言而喻。徐步出閨,迎面吹來的是飄蕩著朵朵柳絮的軟風,她又有什么感觸呢? “鬢云欺翠卷” 一句,頗難索解。如果把“翠卷”看作“欺” 的賓語,那它便是一個名詞,可是實際上并沒名叫 “翠卷” 的東西。那個“翠”字,看來也取自杜甫的 《麗人行》。《麗人行》寫麗人“頭上何所有?翠為盍葉垂鬢唇。”是說用翠玉制成的盍葉垂在鬢邊。盍葉, 是婦女的一種頭飾。“鬢云欺翠卷”就語法說,“鬢云” 是主語,“卷”,是謂語,“欺翠” 則是動賓結構的狀語,修飾 “卷”。“欺”,在這里是 “壓” 或“淹沒” 的意思, “翠”, 即指翠玉制的盍葉。 全句寫那位女性鬢發如云, “卷” 得蓬松而又低垂, 以致淹沒了盍葉。
下片頭兩句似乎單純寫環境、寫景物,實則用以烘托人物。第一句是說她走到 “南園”,看見 “花樹春光”,而且感到 “暖”。第二句是說她漫步于 “南園” 的 “徑里”,看見片片飛紅,嗅到陣陣花香,踏著滿徑榆錢。上片的 “絮風” 和下片的 “春光暖”、“榆錢滿”,都傳送春天即將消逝的信息,既點 《春晚》 之題,又暗示女主人公由此引起的情感波瀾。韶華易逝、紅顏易老,但她還是孤零零的,偶然走出深閨,來到 “南園”,也無人同游共樂。
結尾兩句,層層轉折,曲盡女主人公的心理變化。“欲上秋千”,表明一見秋千,又喚回少女的情趣,想蕩來蕩去,嬉笑作樂。“又驚懶”,表明單身獨自,有什么心情打秋千! “驚” 字、“懶” 字,用得何等神妙! “欲上秋千” 而終于不想上,并非由于 “懶”,偏不肯說出真實原因而委之于 “懶”,又加上一個 “驚” 字。是說如今連秋千都不想上,竟 “懶” 到這種地步,自己都感到吃驚。不想打秋千,就歸去吧。“且歸” 一頓,而 “休怕晚” 又是一層轉折。實際情況是想玩又懶得玩,且歸又不愿歸。深閨那么寂寞,歸去有何意味! 于是在“且歸” 的路上,思潮起伏,愈行愈緩。妙在仍不說明真實原因,仿佛她迷戀歸途風光,在家庭中也很自由,回家甚 “晚”,也不用“怕”。
這首詞把封建社會中一位深閨女性的內心苦悶寫得如此真切,不獨藝術上很有特色,其思想意義也是積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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