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叔倫
旅館誰相問?寒燈獨可親。
一年將盡夜,萬里未歸人。
寥落悲前事,支離笑此身。
愁顏與衰鬢,明日又逢春。
一年將盡的除夕最能引起人的流年之感。若家人共聚一室,觥籌交錯,笑語頻飛,倒也不乏溫馨與歡樂,但如果是只身在外,流落無依,館舍獨處,一燈相伴,其境其情實令人難堪。時作者任撫州刺史,取道長江,東歸故里江蘇金壇,除夕尚在途中,夜宿石頭驛(今江蘇新建),一時感慨萬千,覺往事如煙,難以回首,半生潦倒,一身衰朽,黯然神傷,于是寫了這首詩。
除夕之夜,人們渴求合家團聚、親人互相慰問,詩人卻獨對孤燈,于是情感之流首先便從這里決口: “旅館誰相問?寒燈獨可親”,顯得孤苦、凄冷。后一句是退一步進兩步的寫法。一個人在孤苦無依的時候,心理上常常會產生一種主觀移情作用,將無生命的東西擬人化、生命化,以求得對自己的肯定。這里的寒燈成了詩人的唯一慰情之物。“寒”字既切合時令,又渲染了哀冷的氣氛,更暗況作者寂寞無依的心境。由此可見詩人下字用詞極為考究。頷聯將時間之易逝與空間之難越兩相對照,加倍寫出流落傷感的情懷,又照應了題目。石頭驛與金壇相距不遠,而云“萬里未歸人”,如清沈德潛所說是萬里歸來,猶未到家的意思。“寥落悲前事,支離笑此身”,一年將逝,前事堪悲,個人生命,寥落無依,萬里歸來,此身猶屬支離,誠可笑也!一“悲”一“笑”,頗得互文之妙。前事可悲,此身可笑,笑為悲之表,悲為笑之里,自嘲自諷,自哀自憐,催人淚下。尾聯收束全詩,又稍稍宕開。顏既愁苦如此,鬢又衰朽若此,則明日逢春,又何如呢?人之常情,春臨則心喜體舒,但心衰體朽之人往往見春反增傷感。此聯將全詩傷感的情緒推向高峰,含而不露,給讀者留下了豐富的想象品味的余地。
此詩全不說景,意足辭潔。(方回《瀛奎律髓》卷十六)
首聯寫客舍蕭條之景,次聯嗚咽自不待言。第三聯不勝俛仰盛衰之感,恰與“衰鬢”、“逢春”緊相呼應,可謂深得性情之分。(賀裳《載酒園詩話》卷一)
應是萬里歸來,宿于石頭驛,禾及到家也。不然石城與金壇相距幾何,而云萬里乎? (沈德潛《唐詩別裁》)
吳汝綸曰:此詩真所謂情景交融者,其意態兀傲處不減杜公,首尾浩然,一氣舒卷,亦大家魄力。(高步瀛《唐宋詩舉要》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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