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佺期
盧家少婦郁金堂,海燕雙棲玳瑁梁。
九月寒砧催木葉,十年征戍憶遼陽。
白狼河北音書斷,丹鳳城南秋夜長。
誰為含愁獨不見,更教明月照流黃。
這是一首思婦詩。詩題《獨不見》系沿用樂府“雜曲歌辭”舊題,原意是“傷思而不得見也”。一作《古意呈喬補闕知之》。雖借用樂府題目,但采用當代題材,其實是一首完整的七律詩。它寫一位長安少婦對征戍遼陽十年未歸的丈夫的殷切思念。筆調纏綿悱惻,委婉流暢,反映出詩人對這些婦女同情之心。
首聯言夫婦應如雕梁上的燕子,雙宿雙飛。“盧家少婦”典出蕭衍的《河中之水歌》: “河中之水向東流,洛陽女兒名莫愁。莫愁十三能織綺,十四采桑東陌頭,十五嫁為盧家婦,十六生兒字阿侯。盧家蘭室桂為梁,中有郁金蘇合香。”盧家少婦的活動環境極為華美:郁金香和泥涂抹于閨房四壁,香氣襲人,來自南海的燕子成雙停棲于玳瑁裝飾的畫棟之上。可是,在這華麗典雅的房中,女主人公卻只能獨守其間,與“海燕雙棲”形成強烈的對比。以雙燕起興,引起下文表述少婦獨守之苦。
頷聯說到丈夫久別遠征。時已九月秋深,在急切的搗衣聲中,枯葉紛紛落下,人們正趕制寒衣。古人制寒衣,先把絹素一類衣料放在砧上搗軟,再裁制成衣。這位少婦聽到搗衣聲,不免想起戍守遼陽的丈夫,屈指一算別后竟已十年了,她的心禁不住飛到前線。由寒砧而引起對丈夫的思念,這表現了女性特有的性格。
頸聯是頷聯意境的深化。“白狼河”,在遼陽; “丹鳳城”,指長安。“白狼河北音書斷”,緊頂“十年”,分別十年,鴻雁失落,音訊杳無,前方征人吉兇未卜。下句緊頂“九月”,長安城南少婦獨守空閨,秋夜漫漫,能不愁思綿綿?這里“憶”的內容進一步的具象化了。
尾聯點明題意,明說“愁”字。其實豈只是愁,還有怨。“流黃”,指帷帳。兩句極寫少婦的失意與惆悵。
這首詩寫女主人公的心理演變,軌跡分明,由盼望到回憶,到音書斷,到愁、怨,步步遞進上升。最后寫明月照床前,以景語剎尾,以不了了之,其實余音未斷,不僅表明少婦愁思之長,也發人深思。
這首詩在構思上十分講究意境的時空交叉安排。在時間上,短時態有: “海燕雙棲”的春天,“秋夜長”的九月;長時態有: “十年”。空間上,以郁金堂為中心,近者延及玳瑁梁、木葉、丹鳳城,遠者波及遼陽、白狼河。通過對這些詩的意象的選取,交織成一幅色彩斑斕的思婦懷征人圖,大大加濃了抒情意味。因此,說這首詩是初唐較早出現的優秀七律之一,決非過譽。
七言律濫觴沈、宋。其時遠襲六朝,近沿四杰,故體裁明密,聲調高華,而神情興會,縟而未暢。“盧家少婦”,體格豐神,良稱獨步,惜頷頗偏枯,結非本色。
“盧家少婦郁金堂,海燕雙棲玳瑁梁”,“誰謂含愁獨不見,更教明月照流黃”,同樂府語也,同一人詩也。然起句千古驪珠,結語幾成蛇足,何也!(胡應麟《詩藪》內編卷五)
律詩有二體,如沈佺期《古意》云: “盧家少婦郁金堂,海燕雙棲玳瑁梁”,以雙棲起興也。“九月寒砧催木葉”,言當寄衣之時也。“十年征戍憶遼陽”,出題意也。“白狼河北音書斷”,足上文征戍之意。“丹鳳城南秋夜長”,足上文“憶遼陽”之意。“誰為含情獨不見,更教明月照流黃”,完上文寄衣之意。題雖曰《樂府古意》,而實《搗衣曲》之類。八句如鉤鏁連環,不用起承轉合一定之法者也。(吳喬《圍爐詩話》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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