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陵叟,杜陵居,歲種薄田一頃余。
三月無雨旱風起,麥苗不秀多黃死。
九月降霜秋早寒,禾穗未熟皆青干。
長吏明知不申破,急斂暴征求考課。
典桑賣地納官租,明年衣食將何如?
剝我身上帛,奪我口中粟。
虐人害物即豺狼,何必鉤爪鋸牙食人肉?
不知何人奏皇帝,帝心惻隱知人弊。
白麻紙上書德音,京畿盡放今年稅。
昨日里胥方到門,手持尺牒牓鄉村。
十家租稅九家畢,虛受吾君蠲免恩。
白居易的詩作以諷喻詩成就最高。他在《新樂府序》中強調詩歌要反映、干預現實的社會生活,并且要力求“質而輕”、“直而切”、“核而實”、“順而肆”。這些現實主義創作原則在他的《新樂府》五十首中得到了完整的體現。
唐憲宗元和四年(809),江淮、關中一帶旱情嚴重,餓殍遍野。而官府卻照樣強征賦稅,逼得農民拆屋賣地,家破人亡。當時新任左拾遺的白居易上書力諫,請求減免災區賦稅,改“和糴”為“拆糴”,讓農民有喘息余地。同時,對于“難于指言者,輒詠歌之,欲稍稍遞進聞于上”。但當他苦苦等到憲宗皇帝免放京畿地區賦稅的詔書頒發下來時,農民已被剝奪殆盡。他一腔悲憤再也壓抑不住,一氣寫成了《杜陵叟》這首著名的樂府詩。
全詩通過一個家住京城東南杜陵的老人的不幸遭遇,描繪了一幅天災加人禍造成的農村的悲慘圖景。
杜陵叟靠種十幾畝薄田維持生活,辛苦一年卻因旱災、霜災不斷而落得苗黃穗枯,顆粒無收。開頭六句寫天災,作者對農民的同情、關懷溢于言表。然而那些冷酷“長吏”明知災情嚴重,卻我行我素。接著詩人把諷刺的筆鋒對準地方官吏,說他們對上欺瞞,故意“不申破”,加倍兇惡地向農民催逼賦稅,致使象杜陵叟這樣的農民典桑樹,賣田地。這些賴以為生的命根子失去后,“明年衣食將何如?”這是老人沉痛的自問,也是對悍吏悲憤的控訴。詩人面對這“核而實”的巨大不幸,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由第三人稱的敘述急轉為第一人稱的痛斥: “剝我身上帛,奪我口中粟。虐人害物即豺狼,何必鉤爪鋸牙食人肉?”表現了對人民真切的同情,對地方官吏強烈的痛恨,愛憎分明,感情激切,奏出了唐詩乃至整個古代文人詩中罕見的強音。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詩人能用這樣激烈的言詞,尖銳地抨擊弊政,確實難能可貴。
接著詩人又描畫了一個可笑之至的戲劇性場面:在刮盡民脂民膏后,里胥手捧著皇帝的“免稅”詔書遍告鄉里,顯示皇恩浩蕩。然而,“十家租稅九家畢,虛受吾君蠲免恩。”末句一個“虛”字,無情地揭示出封建統治者無情剝奪與仁政欺騙間的內在聯系,也是對自己上書請求免稅最后落空的深深嘆息。
白居易是抱著“惟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的宗旨創作樂府詩的,他希望憲宗能實現“堯舜之治”,因此,他的本意并不想將指斥的矛頭對準皇帝本人,然而“作者未必然,讀者卻不必不然”。從結尾那充滿諷刺的戲劇性場面中,我們已能清楚地看到里胥、長吏和皇帝在無情地剝奪人民最后一顆糧食上,是完全一致的,皇帝惻隱之心的姍姍來遲絕非偶然。
《杜陵叟》全詩明白如話,敘事、議論、抒情渾然一體,真正體現了新樂府詩歌表現形式上“順而肆”的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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