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辛棄疾
用前韻送杜叔高
細把君詩說:恍余音、鈞天浩蕩,洞庭膠葛。千丈陰崖塵不到,惟有層冰積雪。乍一見、寒生毛發。自昔佳人多薄命,對古來、一片傷心月。金屋冷,夜調瑟。
去天尺五君家別。看乘空魚龍慘淡,風云開合。起望衣冠神州路,白日銷殘戰骨。嘆夷甫諸人清絕。夜半狂歌悲風起,聽錚錚、陣馬檐間鐵。南共北,正分裂。
〔杜叔高〕名斿(同游),浙江金華人。兄弟五人皆博學工文,人稱金華五高。〔鈞天〕即《鈞天廣樂》,指天宮里的音樂。〔洞庭膠葛〕《莊子·天運篇》:“黃帝張《咸池》之樂于洞庭之野,……其聲能短能長,能柔能剛,變化齊一,不主故常。”膠葛,深遠的樣子。這里指樂聲響亮,響徹四方。〔陰崖〕背陰的懸崖。〔金屋冷〕據《武帝故事》,武帝幼時,他的姑母問他是否愿意娶她女兒阿嬌為妻,武帝回答說:“若得阿嬌,當以金屋貯之。”武帝即位后,封阿嬌為皇后。后阿嬌失寵,貶居長門宮。〔魚龍〕這里比喻有志之士。〔衣冠〕這里指文明禮義。〔夷甫〕西晉王衍字夷甫,曾任宰相,好老莊,喜清談,居官不理政務。《晉書·桓溫傳》:“溫自江陵北伐,……與諸寮屬登平乘樓眺望中原,慨然曰:‘遂使神州陸沉,百年丘墟,王夷甫諸人不得不任其責!’”
這首詞是作者在淳熙十六年(1189)閑居上饒時寫給友人杜叔高的。全詞通過對友人才高而遭冷落的不幸遭遇的抒寫,揭露控訴了統治集團壓抑人才、清談誤國的罪行,表達了作者要求收復失地、實現祖國統一的強烈愛國熱忱。
詞的上片,先從對杜叔高詩的評價說起。“恍余音,鈞天浩蕩,洞庭膠葛。千丈陰崖塵不到,惟有層冰積雪,乍一見寒生毛發”,是“細把君詩說”的具體內容,是對杜叔高詩作的具體評價。“恍余音”兩句,是說他的詩仿佛天樂神曲般的優美,讓人聽后,余音繞耳,久久不能忘懷。“千丈”三句,說他的詩毫無一點俗氣,冰清玉潔,給人一種肅然清峻之感。這里作者巧妙地運用了《鈞天廣樂》、《咸池》、“千丈陰崖”、“冰雪”、“毛發生寒”等一連串的比喻和夸張,對杜叔高的詩作了高度評價,贊美了杜叔高的文學才華。然而,這樣一個富有才華的人,在當時卻遭受冷落而不被重用。于是,作者緊接著把筆鋒一轉寫下了“自昔”三句,表達了自己對友人懷才而不被重用的深切同情。“佳人”喻杜叔高才華出眾;“薄命”說杜叔高命運不濟;“金屋冷”,用陳皇后失寵的典故喻杜叔高被冷落。這三句感情強烈,內容豐富。“自昔”綴以“多”字,不僅為友人杜叔高的懷才不遇鳴了不平,而且也為古人發了牢騷,同時這里也包含了作者自己的激憤和心酸。辛棄疾南歸以來,一心報國,又有出將入相之才,但是,卻遭到當權者的歧視和排斥,被棄置不用,閑居上饒。從這種遭遇看,辛棄疾不也正是一個“薄命”的“佳人”或被棄的“阿嬌”嗎?在這里作者以他人之酒杯,澆了自己之塊壘,借對友人的不幸遭遇的感嘆,表達了自己志不得伸的苦悶情懷。
詞的下片,是對友人的勸勉和鼓勵。“去天”四句,借對杜叔高家世的追述,激勵友人要振作起來,不要悲傷絕望。意思是說,你家不同于別人,祖上是長安杜姓世家大族,跟皇帝很接近,很受皇帝寵信,一旦情況有所變化,那么你將象魚龍得勢一般,經過一番努力,定會做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如果說這四句還只是對友人的一般性的勸勉的話,那么“起望”以下六句則是給友人指出的具體方向,而且還兼有號召之意。如今半壁江山淪喪,而南宋統治集團還在一味地坐而論道,大肆地鼓吹宣揚理學,致使祖國南北長期分裂,這不正需要有志之士獻身祖國,去為光復神州而奮起戰斗嗎?這幾句既是勉人,也是自勵,聲宏氣豪,慷慨蒼涼,立意高遠,既對南宋統治集團清談誤國的罪行進行了揭露,也體現了作者以國為念的高尚情懷和要求收復失地、實現祖國統一大業的強烈愛國熱忱。
這首詞在構思上頗具匠心。全詞句句是對友人而發,然而又無處不切合自己的身世遭遇,無處不是在抒寫自己的情懷。這種贈人而兼自抒情懷的手法,給人耳目一新之感。詞的筆力雄健,慷慨蒼涼,很能顯示辛詞的基本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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