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
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
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
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
此為詩人于“安史之亂”中,身陷長安,思念鄜州妻子之作。
本是詩人在長安對月獨看,反說鄜州妻子對月獨看。原為詩人憶念小兒女,卻引出小兒女之未解憶念父親。未能解憶,自亦不知對月懷人,想來早已睡去,故只妻子一人“獨看”。小兒女之一段筆墨,于全詩中仿佛不諧,而實為不可少。有此二句,方可襯出妻子思念之苦,也即自己思念之苦。
“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兩句,進一步言看月甚久。夜深不寐,月下思人,不忍離去,因而霧濕云鬟,寒生玉臂。
“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預期他日重逢,共倚薄帷,月下雙照,不再有眼淚流下。而這也正暗示今夜之兩處獨看皆已淚濕。“虛幌”,輕薄之帷幕。
首聯突兀而出,立即入題。頷聯之“小兒女”句為“獨看”中之一波瀾,使詩意不單調。頸聯加強“獨看”之感情深度,為結聯之出鋪路,結聯之“雙照”又呼應首聯之“獨看”。全詩以一人“獨看”出之,而處處有兩個“獨看”在;鄜州之“獨看”,思君也;長安之“獨看”,憶內也。兩位“獨看”者中間,偏又有不識“看”之小兒女。以今夜兩地分離之嘆起,以“何時”重得團聚之問收。
詩人自身之“獨看”與憶念妻子之情一字未露,然而字字皆詩人之情。剪裁見大匠之心,構思見大師之筆,寫情真而厚,純而切,真是抒情大圣手,寫情大方家。
“遍插茱萸少一人”,“霜鬢明朝又一年”,皆客中人遙想家中相憶之詞,已難堪矣。此又想其“未解憶”,又是客中一種愁苦,然看得前二絕意明,方知“遙憐”、“未解”之趣。(譚評) “淚痕干”,苦境也,但以“雙照”為望,即“庶往共饑渴”意。(鐘評) (鐘惺 譚元春《詩歸》卷二十一)
意本思家,而偏想家人之思我,已進一層。至念及兒女之不能思,又進一層。須溪云: “愈緩愈悲。”是也。“云鬟”、“玉臂”,語麗而情更悲。至于“雙照”可以自慰矣,而仍帶“淚痕”說,與“泊船悲喜”,“驚定拭淚”同。皆至情也。(王嗣奭《杜臆》卷二)
心已馳神到彼,詩從對面飛來。悲婉微至,精麗絕倫,又妙在無一字不從月色照出也。(浦起龍《讀杜心解》卷三)
詩猶文也,忌直貴曲。少陵“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是身在長安,憶其妻在鄜州看月也。下云“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用旁襯之筆;兒女不解憶,則解憶者獨其妻矣。“香霧云鬟”、“清輝玉臂”,又從對面寫,由長安遙想其妻在鄜州看月光景。收處作期望之詞,恰好去路,“雙照”緊對“獨看”,可謂無筆不曲。(施補華《峴傭說詩》)
李(因篤)云:“苦語寫來不枯寂,此盛唐所以擅場也。猶善畫者,古木寒鴉,正須一倍有致。( [清]劉濬《杜詩集評》卷七引)
凡我憶人,必從對面說人憶我,便深一層。此法自《陟岵》篇始,后來詩家多用之,此更添出有憶我者,有不能憶我而獨憶我者,更為婉妙。( [清]邊連寶《杜律啟蒙》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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