貫休
柴門寂寂黍飯馨,山家煙火春雨晴。
庭花濛濛水泠泠,小兒啼索樹上鶯。
水香塘黑蒲森森,鴛鴦鸂鶒如家禽。
前村后壟桑柘深,東鄰西舍無相侵。
蠶娘洗繭前溪淥,牧童吹笛和衣浴。
山翁留我宿又宿,笑指西坡瓜豆熟。
這是貫休在農村作客時的題壁詩。
第一首描繪了農村“春雨晴”的生活畫卷。春天的傍晚,山家悠閑、寧靜,一場春雨過后,“丁壯俱在野”(韋應物《觀田家》),農夫們正忙著春耕春種。柴門院落格外靜寂,不遠處泠泠的山泉更加清脆悅耳。山家炊煙冉冉上升,陣陣黃米飯香撲鼻而來;樹上黃鶯正在歡唱。院子里春花爛漫,彌漫的水氣給花兒披上了輕紗,朦朧中更顯得縹緲多姿。間關鶯語惹得小孩子哭著要大人把鳥捉來玩。
這是一幅聲、色、味交織而成的農家歡樂圖:泉聲、鳥聲、小兒啼哭聲,聲聲入耳,靜寂中熱鬧非凡;雨后煙嵐,庭院水氣,縷縷炊煙,蒙蒙景色,色彩淡雅而清新;黍飯香裊裊飄散,聞之令人食欲大增。詩人靜觀世俗,超然于世外,著墨于寂寂柴門,以“柴門”的“寂寂”來襯托田間的熱騰,意在言外,耐人尋味。
第二首恰似電影中鏡頭的推移,由山家推到山村全景,由景物推及人物。春水盈盈的池塘里,蒲草長得非常茂盛,遠遠望去是黑壓壓一片,鴛鴦、鸂鶒正在池塘中悠悠嬉戲覓食;田野丘壟上遍布桑樹、柘樹,處處蒼翠蔥蘢。山家“東鄰西舍”相安無事,過著寧靜和睦的田園生活。接著詩人又寫了蠶娘、牧童、山翁三個有代表性的人物。緊靠村莊、碧透見底的溪水里,蠶娘正忙碌地漂洗著白花花的蠶繭。笛聲悠揚,牧童已放牧歸來,一到村頭,見到碧水,便迫不及待地連衣也不脫,就跳入水中沐浴。山翁拉著云游四方的出家人,笑容滿面地指著西坡說: “你看,那里的瓜豆都已成熟了,不要幾天就可嘗新了!”繭白、水綠、瓜香、豆熟,笛聲悅耳,浴游歡暢,客觀景致勾勒得那么具體、真切;而蠶娘的豐收喜悅,牧童的天真頑皮,山翁的留客真情,亦栩栩如生,可感可掬。“笑指”兩字,極寫山翁的淳厚樸實,殷勤好客,詩人因此留連忘返,欣然援筆在山家壁上題詩了。
貫休是一位文化素養極高的僧人,他這首題壁之作與一般詩人的田園詩篇比較,有悠閑超脫、返歸自然的僧家本色。首先,從遣詞造句上很可看出他那種靜觀物我、淡泊雅樸的心態,如“柴門寂寂”,“山家煙火”等,“蒙蒙”,“泠泠”,“森森”這些疊字的運用,聲情并茂,平添了悠揚明快的民歌聲韻,給人以健美清新之感。其次,兩首詩只寫山家恬靜和美的生活,所繪之景,所寫之人,都是清凈為上,有桃花源子民遺風,怡然自樂,恬靜清遠,這與同一時代聶夷中《傷田家》、于濆《苦辛吟》、杜荀鶴《山中寡婦》和《再經胡縣城》等詩篇描繪的凄涼悲慘、憂憤交加的人生圖畫截然不同。貫休云游萬里,何嘗不知生民疾苦、官場腐敗——他的《少年行》、《題某公宅》,對統治者的驕奢淫逸不也有所揭露、諷刺嗎?社會生活本來是紛繁多變、復雜多姿的,在戰亂頻仍、民生維艱的晚唐社會中,也很難說沒有僻遠山村的人民過著相對安居樂業的日子,貫休碰上了,怎不感到欣喜,從而留連忘返,乃至題壁作詩呢?他是出家人,以四大皆空、六根清凈的超然態度看待紅塵,以佛家的理想涂抹現實,寫出動亂世界污濁世俗之外的極樂凈土,是很自然的。正是這種僧家本色和理想追求,使得貫休的詩作一反當時典雅、雕飾、綺麗、纖弱的晚唐詩風,顯示出“澹中藏美麗”的明快、清新、樸素、康健的別致來。
貫休曰: “庭花濛濛水泠泠,小兒啼索樹上鶯。”景實而無趣。太白曰: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臺。”景虛而有味。(謝榛《四溟詩話》卷一)
上一篇:《春曉·孟浩然》原文與賞析
下一篇:《春望·杜甫》原文與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