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馬大宛名,鋒棱瘦骨成。
竹批雙耳峻,風(fēng)入四蹄輕。
所向無空闊,真堪托死生。
驍騰有如此,萬里可橫行。
這首五律寫于開元二十八、九年間(740、741),正是杜甫“裘馬輕狂”,漫游齊趙的青年時期。據(jù)《杜詩詳注》和《錢注杜詩》,杜甫的詠馬詩共有十六首之多,而且首首不同: “各有寄托,各有議論,各有精采。”(《峴傭說詩》)這首以胡馬為題材的詠物詩,就是其中之一。胡馬的主人房兵曹,是一位姓房的武官,其生平身世,皆不可考。這詩表面上是贊馬,實際上是喻人,用的是所謂“借物言志”或“托物寓意”的“比”法。通過對馬的驍騰善馳、可托生死、橫行萬里、所向無阻的描寫,表現(xiàn)了詩人朝氣蓬勃的英勇氣概,并寄托了他對未來前途的堅強信念。
篇首起句便直點本題,交代出胡馬產(chǎn)地,令人感到它不同尋常。因為“大宛”(漢代西域國名,在今蘇聯(lián)烏茲別克境內(nèi))向以出產(chǎn)汗血馬而著稱于世。這就為下文,作了有力的鋪墊。接下去又總括一筆,寫出馬的總體形態(tài):骨相瘦勁,狀如鋒棱,嶙峋聳峙,顧影迥立。這里表現(xiàn)出了杜甫對馬的審美情趣:他無論詠真馬還是題畫馬,總是重視馬的清骨神韻,偏愛瘦馬而厭棄肥馬。這正符合相馬人所說的“馬以神氣清勁為佳,不在多肉”的意思。所以,他在《丹青引贈曹將軍霸》詩中,曾痛惜名畫家韓干是“干惟畫肉不畫骨,忍使驊騮氣凋喪”,更在《李鄠縣丈人胡馬行》詩中,驚嘆胡馬形態(tài)是“始知神龍別有種,不比俗馬空多肉”。這種獨特的審美感受,在人人多以膏腴秾麗為美的盛唐時期,不能不說是超群脫俗的。
頷聯(lián)承第二句,補寫馬的外部形態(tài)。詩人略去胡馬的首尾、毛色等不寫,只取具有特征性且富于表現(xiàn)力的“雙耳”和“四蹄”著墨。形容耳“峻”,象竹筒削成;夸張?zhí)恪拜p”,能急速生風(fēng)。真是惟妙惟肖,活靈活現(xiàn)。恰象“戲拈禿筆掃驊騮,歘見麒麟出東壁”(《題壁上韋偃畫馬歌》)一幅駿馬追風(fēng)圖,不也躍然紙上了嗎?詩人完成了對馬的形象、動態(tài)的描繪,接著便轉(zhuǎn)入對馬的氣質(zhì)、品格的刻劃,同時也借以言志,寄托情懷。
頸聯(lián)緊承上聯(lián),品評之意,贊美之情,溢于言表。能有這樣縱橫飛馳、勇往直前、跳澗越谷、所向無阻的神駿,主人真是可以與它同生死、共患難了。這里暗寓著詩人對理想中的朋友美好品格的歌頌,同時也是對自己遠(yuǎn)大志向和卓越才能的自許。這聯(lián)過渡自然,不著痕跡,而生象外之意、言外之情。
尾聯(lián)更是因馬及人,人馬合寫,抒發(fā)對馬主人房兵曹的殷切希望之情。張縉說: “杜詩詠一物必及時事,故能淋漓頓挫?!?《杜詩通》)“驍騰有如此”是總挽上文,一筆兜住。“萬里可橫行”則又宕開一筆,希望友人能夠英勇殺敵,保衛(wèi)祖國,橫行于疆場之上,立功于萬里之外。顯然,這也是詩人壯闊胸懷的自我寫照。他渴望建樹殊勛,有所作為,于是,其理想抱負(fù)便借詠馬而酣暢淋漓地表達(dá)出來。
這首詠馬詩和前面的《望岳》,都是詩人早期的作品。嚴(yán)格說來,杜甫是從此才真正開始了他的創(chuàng)作生涯。詩中雖不見世上瘡痍、民間疾苦,但就在這看似平凡的取材里,顯示出了健康積極的思想。這些詩都是以豪放而自負(fù)的情調(diào)、熾熱而奔放的語言,以及明朗而壯闊的境界,構(gòu)成詩人早期詩歌藝術(shù)的特點。這與他后來逐漸形成的“沉郁頓挫”的基本藝術(shù)風(fēng)格有所不同。趙汸曾說: “前輩言詠物詩,戒粘皮著骨。”所謂“粘皮著骨”,即詠物詩最忌只限于詠物而無什么寓意。杜甫的這首詠物詩,既把握住了描寫對象,又不受對象的束縛。詠物不沾于物,贊馬不限于馬,而能抒寫情懷,有所寄托,這正是他的成功之處。這詩為五言律詩,其對仗之工穩(wěn),平仄之和諧,已可見詩人早年就已有關(guān)注“詩律”的匠心和純熟的藝術(shù)技巧了。
“風(fēng)入四蹄輕”,語俊。“真堪托死生”,詠馬德極矣?!叭f里橫行”,則并及兵曹。(王嗣奭《杜臆》卷一)
前半論骨相,后半并及性情?!叭f里橫行”指房兵曹,方不粘著題面。(沈德潛《唐詩別裁》)
此與《畫鷹》詩,自是年少氣盛時作,都為自己寫照。前半先寫其格力不凡,后半并顯出一副血性,字字凌厲。其煉局之奇峭,一氣飛舞而下,所謂嚙蝕不斷者也。(浦起龍《讀杜心解》卷三)
馮班:力能扛鼎,勢可拔山。紀(jì)昀:后四句撇手游行,不跼于題,妙。仍是題所應(yīng)有,如此乃可以詠物。(《瀛奎律髓匯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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