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羊春秋
蘇武魂銷漢使前, 古祠高樹兩茫然。
云邊雁斷胡天月, 隴上羊歸塞草煙。
回日樓臺非甲帳, 去時冠劍是丁年。
茂陵不見封侯印, 空向秋波哭逝川。
溫庭筠
蘇武是我國漢代著名的民族英雄,曾于漢武帝天漢元年(前100)以中郎將的身分出使匈奴,被留于匈奴者十九年,匈奴單于多次脅其投降,武英勇不屈,單于乃使之牧羊北海,說“羝(公羊)乳乃得歸”。武手持漢節,節旄盡落,吞氈掘鼠,歷盡了千辛萬苦。待昭帝即位,與匈奴和親,并詐稱昭帝在上林苑射殺一雁,雁足上系有蘇武的帛書,知武在某澤中,匈奴才肯遣武歸國。后來,宣帝為了表彰他的忠貞,賜爵關內侯,并圖其像于麒麟閣。溫庭筠這首詩,就是在瞻仰蘇武廟后,歌頌蘇武的高風亮節的。
首聯分寫蘇武生還時的激動心情和蘇武廟的肅穆氣氛。一個孤身遠寄于殊方異域達十九年之久的人,自分已無生還之望,意外地見到漢朝的使者,并且將要與之作伴還朝,想起那些吞雪止渴、掘鼠療饑的艱苦歲月,想起將要“名揚于匈奴,功顯于漢室”的光輝業績,想起老母已逝、少婦已嫁的悲慘命運,那種激動復雜的感情,是會令人“魂銷”的。“魂銷”就是“斷腸”的意思,語出江淹《別賦》:“黯然銷魂者,惟別而已矣。”詩人把它用到蘇武驟然見到“漢使”之時,恰到好處地表現了他那悲喜交集的復雜神情。這是詩人的想象。“古祠高樹兩茫然”,是詩人的所見。“茫然”,是荒遠廣闊的樣子。言古祠的興建,高樹的栽培,年代已經久遠,不可得而考了。一句話把深郁的歷史氣氛渲染了出來,為頷聯作了很好的過渡。頷聯分寫蘇武眷念祖國的情懷和牧羊北海的生活。“云邊雁斷胡天月”,言蘇武思歸情切,望著云邊的大雁,向著南天飛去,逐漸消失在異域的天空中,多么想托它捎個信兒回去啊,又多么埋怨自己不如“云邊”的雁,無法飛到南天去啊。“隴上羊歸塞草煙”,言蘇武被迫到人煙斷絕的北海去牧羊,目所見的是塞外的荒煙蔓草,是隴上互相追逐的羊群。兩句話把蘇武十九年來的思歸情懷與孤寂生活高度地概括了出來,景中生情,情中含景,情景相融,妙合無垠,這才是活景真情,有著無限低回宛轉之致。頸聯以極其工麗的對偶,寫蘇武的存亡之嘆和今昔之感,是膾炙人口的千古名句。“回日樓臺非甲帳”,言蘇武以極其悲愴的情懷,對漢武表示深切的悼念。《漢武故事》說:武帝“以琉璃、珠玉、明月、夜光錯雜天下珍寶為甲帳,其次為乙帳。甲以居神,乙以自居。”一種樓臺依舊、人事全非的感慨,溢于紙上。聯系蘇武在北海聽到武帝逝世的消息,便“南向號哭,歐血,旦夕臨”的表現,其緬懷追思的深情,是可想而知的。“去時冠蓋是丁年”,言蘇武奉命出使的時候,還年華正茂,“及還,須發盡白”(《漢書·蘇武傳》)。怎么能不產生今昔之感呢?這句詩的根據是李陵《答蘇武書》的“了年奉使,皓首而歸。”用典極其自然,極其貼切,歷來為詩家所稱道。沈德潛認為這一聯與李商隱《馬嵬》的“此日六軍皆駐馬,當年七夕笑牽牛”,“俱屬逆挽法,律詩得此,化板滯為跳脫矣”(《唐詩別裁》卷十五)。所謂“逆挽”,就是由“此日”而追溯到“當年”,由“回日”而回憶到“去時”,在時間的設計上,是倒敘,是逆轉。比起按照時間的順序去寫,顯得更加錯綜,更有變化。尾聯進一步表現蘇武對武帝的深切哀思。茂陵,是武帝的陵墓;逝川,指流失的光陰。語出《論語·子罕》:“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可以想見蘇武在“奉一太牢謁武帝園廟”時,在得到“賜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的封賞時,茂陵已經長滿了秋草,園林已經長滿了綠苔,未作“肝腦涂地”之報,已有“人去帳空”之悲,怎么不感嘆唏噓,惋惜那流失的美好歲月呢?至此那“白發丹心”的忠臣形象便呼之欲出了。昔張戒說溫庭筠的詩,“語皆新巧”,而“其格至卑”(《歲寒堂詩話》卷上),陸時雍說“溫飛卿有詞無情,如飛絮飄揚,莫知指適”(《詩鏡總論》)。從這首詩來看,未免以偏概全,失其真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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