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贈李白》原文與賞析
杜甫
秋來相顧尚飄蓬,未就丹砂愧葛洪。
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
曹丕在《典論論文》的開頭就說: “文人相輕,自古而然。”其實,并非所有文人都相輕,亦有“文人相親”者。李白和杜甫,就是如此。杜甫對李白特別敬重,寫了不少詩去贊頌他。這首《贈李白》,就是杜甫以語言的筆觸去刻畫李白肖像的杰作。它僅僅用了二十八個字,就構成一幅生動的藝術形象,李白的風神、氣度、骨力、品格,就栩栩如生,躍然紙上。
此詩作于天寶四載秋,值李白遭奸佞排斥、遠離京都、漫游齊魯、與杜甫相會之時。李白也在這年秋寫下了《魯郡東石門送杜二甫》詩。詩云: “飛蓬各自遠,且盡手中杯。”從中流露出詩人依依惜別的深情。這與杜詩中的“秋來相顧尚飄蓬”句,可以參照。杜甫在乾元元年寫的《寄李十二白二十韻》中說: “乞歸優詔許,遇我宿心親。未負幽棲志,兼全寵辱身。”這就再次表明,李白被賜金放還,與杜甫幸會于山東之時,由于有相同的坎坷遭遇,因而在情感上便緊緊地聯系在一起。
此詩表面看來,似乎杜甫在規勸李白:要象道家葛洪那樣潛心于煉丹求仙,不要痛飲狂歌、虛度時日,無用飛揚跋扈、人前稱雄;實際上,杜詩話中有話。李白藐視權貴,拂袖而去,淪落飄泊,無心煉丹,雖盡日痛飲狂歌,到處飛揚跋扈,然終不為統治者賞識;雖心雄萬夫,而何以稱雄?雖有濟世之才,然焉能施展?杜甫在贊嘆之余,感慨萬千,扼腕之情,油然而生。然而同情、嘆息、憤疾又有何用?只得把自己的憤懣之情,蓄于筆底,乃至于運用反詰的語氣,發出似在埋怨、實則不平的詢問。杜甫的同情是完全在李白這方面的。他的牢騷既是為李白而發,也是為自己而發的。
此詩實現了一個狂字,顯示出一個傲字。傲骨嶙峋,狂蕩不羈,這就是杜甫對于李白的寫照。
李白在《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中寫道: “一生傲岸苦不諧,恩疏媒勞志多乖。” 由于輕視權貴,以致屢遭讒毀,志不得申。盡管謗聲四起,但詩人決不退縮,還有“一醉累月輕王侯” (《憶舊游寄譙郡元參軍》),他高呼: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夢游天姥吟留別》)李白的傲骨,正表現了中國古代文人正直無私,不懼邪惡,不阿諛逢迎、低三下四的高尚品格。
李白正由于一身傲骨,因而表現在行動上必然狂蕩不羈,倜儻不群,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當然,這決不是顛狂、瘋狂,而是狂而有則,蕩而不浮,更非放蕩形骸,濫醉如泥。“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 (《廬山謠寄盧侍御虛舟》)在儒學盛行的封建時代,詩人居然擺出一副對禮教、儒學傳統挑戰的姿態,可謂狂放之至! 李白之狂,甚為杜甫所深知,故其描繪甚詳。有的是贊美李白的風度、筆調、文采: “昔年有狂客,號爾謫仙人。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寄李十二白二十韻》)有的是為李白鳴不平,并贊頌李白之才:“不見李生久,佯狂真可哀。世人皆欲殺,吾意獨憐才。敏捷詩千首,飄零酒一杯。”(《不見》)有的是刻畫李白的睥睨一世的氣概:“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 (《飲中八仙歌》)李白,就是這樣一個口出狂言的人,一個性格狂放的人,一個寓傲于狂的人。在《贈李白》中,正突現出狂與傲的風采、骨力、氣度,顯示出李白與統治者不合作的精神,這正是此詩的詩眼和精髓。它不僅同杜甫歌詠李白的其他詩篇是一脈相承的,而且也形象地揭示了李白的性格和氣質特征。
此詩奇崛樸健,沉郁頓挫,抑揚有致,跌宕起伏。末句用反詰口吻,把全詩推向了最高潮。清初錢謙益在評注此詩時,獨注“飛揚跋扈”句,其余一概略而不論,可謂獨具慧眼,也表明它在全詩中的重要價值: “按太白性倜儻,好縱橫術。……少任俠,手刃數人,故公以飛揚跋扈目之。猶云平生飛動意也。舊注俱大謬。”(《錢注杜詩》卷九)是說從新的角度,就一個側面頌揚了李白的豪俠精神,并突出“飛揚跋扈”的飛動性。仇兆鰲注云: “飛揚,浮動之貌。跋扈,強梁之意。……考《說文》: 扈,尾也。跋扈,猶大魚之跳跋其尾也。”(《杜詩詳注》卷之一)此雖就字注字,就詞注詞,但在《贈李白》中,卻是用來比附、象征李白豪放不羈的精神。
此詩言簡意豐,韻味無窮。為了強化全詩流動的節奏、氣勢,則以“痛飲”對“狂歌”,“飛揚”對“跋扈”;且“痛飲狂歌”與“飛揚跋扈”、“空度日”與“為誰雄”又兩兩相對。這就形成了一個飛動的氛圍,進一步突現了李白的傲岸與狂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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