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翃·送王少府歸杭州》原文與賞析
韓翃
歸舟一路轉青蘋,更欲隨潮向富春。
吳郡陸機稱地主,錢塘蘇小是鄉親。
葛花滿把能消酒,梔子同心好贈人。
早晚重過漁浦宿,遙憐佳句篋中新。
韓翃的詩多應酬之作,好用華麗的辭藻泛寫歸途中景物,預祝平安,這首《送王少府歸杭州》,可說是同類題材中的例外和奇跡。此詩值得注意的有兩點:一是詩中基本未作景物描寫,并于二、七兩句自然流露出歸歟之志,這就使此詩有了較深的意義,不同于一般的贈別之作;二是君平與王某交情深厚,詩的語調歡快而一往情深,“早晚”句與王要盟,欲來杭與王同住,可見二人的友誼深摯,唯其如此,詩中才沒有泛泛應酬的言辭和語氣。
“歸舟一路轉青蘋,更欲隨潮向富春”。此詩一反常規,幾乎全從王歸杭著筆,沒有過多地搞迂回戰術,而是直搗中軍。僅用第一句將歸途揭過。“歸舟一路”四字,寫盡一路情事,筆墨省凈之極。青蘋即浮萍,為水中植物,舟行時必然經過它們,這三字即寫旅途漫長,二來浮萍常用來比喻人的行蹤無定。曹丕《秋胡行》: “泛泛淥池,中有浮萍,寄身流波,隨風靡傾”,杜甫《又呈竇使君》、“相看萬里路,同是一浮萍。”此處兼含二義。“轉”字為此句的“詩眼”,即指沿水路曲曲折折迤邐而行,又引起下句,金圣嘆評云:“乃轉青蘋,則是已到杭州,而舟行還不停也。何故舟還不停,則為“更欲隨潮向富春”也,何故欲向富春,則以欲從嚴先生者游也。”嚴子陵名光,少有高名,與漢光武帝劉秀同游學。秀即帝位后,屢征不起,耕于富春山,年八十余卒。后人名其釣處為嚴陵瀬。第二句即“轉”入到杭州以后的情事。說王到杭后,不應停舟,而應隨著潮水去富春江,其目的當然是去尋找嚴子陵的遺跡。詩人特意表彰嚴光這位平揖王侯,糞土功名的高人,顯示出自己內心的祈向和對友人的期望。
頷聯運用杭州一帶的故實,極寫其人杰地靈,文采風流。“吳郡陸機稱地主,錢塘蘇小是鄉親”。西晉著名文人陸機為吳郡(今蘇州吳縣一帶)人,文采傾動一時。鐘嶸《詩品》置其詩于上品,譽為:“才高詞贍,舉體華美。” “咀嚼英華,厭飫膏澤,文章之淵泉也。”“錢塘”即杭州,“蘇小小,錢塘名倡也,蓋南齊時人。西陵在錢塘江之西,歌云‘西陵松柏下’是也。” (《樂府詩集》引《樂府廣題》)寫陸機和蘇小小這兩位著名的才子佳人,無非是借以顯示此地才子佳人倍出,正是我輩才子的千古知己,故后解作為準備。
“葛花滿把能消酒,梔子同心好贈人。早晚重過漁浦宿,遙憐佳句篋中新。”后四句,筆勢矯健,采用倒裝章法,“言君亦更有何事,尚須不住杭州,再到北來者耶?除非篋中佳句,卻舉似我,果爾,則但請儲葛花、梔子,我且早晚便過矣。猶言寧可我來,汝不可來也。末句‘遙憐佳句’是找寫早晚過宿之原故,非過宿后方始憐佳句也。細細看其‘遙’字。” (金圣嘆)這四句大意為: 君(指王)應住杭州,千萬不可北來,你如果有了佳句(新詩)供我欣賞,就請準備好葛花、梔子,我有機會便來杭和你相聚。“葛花”可解酒毒,頗為好飲的文人所喜愛,常常見諸題詠(孟郊《過分水嶺》詩: “客衣飄飄秋,葛花零落風。”梅堯臣《會勝院沃洲亭》詩:葛花葛蔓無斷時,女蘿莫剪連古枝。”)此處讓王預備好解酒的葛花,是說自己酒興甚豪,愿意一醉方休。“梔子”一名同心花,常用來贈人,有吉祥之意。(徐悱妻《摘同心梔子贈孃》詩: “同心何處恨,梔子最關人。”)總之“葛花”一聯體現了文人才士超塵絕俗、詩酒自適的高雅情懷。
盛唐剛健雄渾的詩風,到大歷時已轉化為“清空”的風格,當時詩人論人則曰: “清如寒玉(耿湋);論心則云:“滄浪之水見心清”(錢起);論詩則曰:“瑩然冰玉見清詞” (盧綸),“知君煉思本清新” (韓翃),后人論中唐詩則云: “大概中唐以后,稍厭精華,漸趨淡凈,故五七言律清空流暢,時有可觀。” (《詩藪·內編》)可以說,韓翃這首七律,所長所短均在清空二字。全詩無一點塵俗氣,詩中人物,嚴子陵自不必說,陸機,蘇小絕非世俗之人,君平與王少府,也非“祿蠹”之流。以景物而言,則青蘋、葛花、梔子、漁浦均極清雅。所有這些,有機地組合在詩中,確有“清空”之風。然而,此詩雖有塵外之想,內容究嫌貧弱,中二聯對仗較為單薄,給人以空疏之感,這又是“空”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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